《古文观止》天天读（第四周）

2019.1.21阅读

齐国佐不辱命

先秦：左丘明

　　晋师从（跟随，此处为追击的意思）齐师，入自（从）丘舆，击马陉。

　　齐侯使宾媚人赂（赠送财物）以纪甗、玉磬与地。“不可，则听客之所为。”

宾媚人致赂（送上礼物），晋人不可，曰：“必以肖同叔子为质，而使齐之封内（境内）尽东其亩（把田间垄埂全部改成东西向）。”对曰：“肖同叔子非他，寡君之母也；若以匹敌（对等，相等），则亦晋君之母也。吾子（对人的尊称。比“子”更亲热些）布大命于诸侯，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，其若王命何？且是以不孝令也。诗曰：‘孝子不匮，永锡尔类。’若以不孝令于诸侯，其（语气词）无乃（恐怕，表示委婉的语气）非德类（道德法式）也乎？先王疆理（指对田地的规划。疆，划边界。理，分地理）天下，物土之宜，而布其利。故诗曰：‘我疆我理，南东其亩。’今吾子疆理诸侯，而曰‘尽东其亩’而已；唯吾子戎车是（宾语前置标志）利，无顾土宜，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？反先王则不义，何以为盟主？其晋实有阙（过失）。四王（指禹、汤、周文王、周武王）之王（以德治天下）也，树德而济（成，有满足之义）同欲（共同的需求）焉；五伯之霸也，勤而抚之，以役（执行）王命；今吾子求合诸侯，以逞无疆（无尽）之欲。诗曰：‘布政优优（宽缓的样子），百禄（各种福禄）是遒（积聚）。’子实不优，而弃百禄，诸侯何害焉？不然，寡君之命使臣，则有辞（这里指另外的话）矣。曰‘子以君师（国君的军队）辱于敝邑，不腆（厚）敝赋，以犒从者；畏君之震，师徒挠败（打败）。吾子惠徼（通“邀”，招致，求取）齐国之福，不泯（灭亡）其社稷，使继旧好，唯是先君之敝器、土地不敢爱（吝惜）。子又不许，请收合馀烬（残余军队），背城借一（背靠城墙作最后一战）。敝邑之幸（有幸战胜），亦云从（服从）也；况其不幸，敢不唯命是（宾语前置标志）听？’”

进学解

唐代：韩愈

国子先生（韩愈自称。国子指国子学，唐代的教育主管机构和最高学府，隶属国子监。韩愈当时任国子学博士）晨入太学（此处指国子学），招诸生立馆（学馆）下，诲之曰：“业精于勤，荒于嬉（游戏，玩乐）；行（操行，品德）成于思，毁于随（因循）。方今圣贤（圣君和贤臣）相逢，治具（法令）毕张（建立）。拔去凶邪，登崇（举用推尊）俊良。占（有）小善者率（大都）以录，名（占有）一艺者无不庸（用）。爬罗剔抉（搜罗发掘，挑拣选择），刮垢磨光（刮去尘垢，磨之使光。指培养人才时磨砺而使之高尚纯洁）。盖有幸而获选，孰云多而不扬？诸生业患不能精，无患有司（官吏）之不明；行患不能成，无患有司之不公。”

　　言未既（完），有笑于列（行列）者曰：“先生欺余哉！弟子事（事奉。这里指学生跟老师学习）先生，于兹（到现在）有年矣。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，手不停披（翻动）于百家之编（著作）。纪事者必提其要，纂言者必钩其玄。贪多务得，细大不捐（丢弃）。焚膏油以继晷，恒兀兀（劳苦的样子）以穷年。先生之业，可谓勤矣。觝排（抵拒排斥）异端，攘斥佛老。补苴（弥补）罅（裂缝）漏，张皇（张大）幽眇（精深微妙）。寻坠（落）绪（事业，此指儒家道统）之茫茫，独旁（广泛）搜而远绍（继承）。障（防堵）百川（指百家学说）而东之，回狂澜于既（已经）倒（倾泻）。先生之于儒，可谓有劳矣。沉浸醲郁（浓厚），含英咀华（比喻欣赏、体味或领会诗文的精华），作为文章，其书满家。上规姚姒，浑浑无涯；周诰（周时的诺文）殷盘（殷时的盘铭），佶屈聱牙（文字晦涩难解，不通顺畅达）；《春秋》谨严，《左氏》浮夸；《易》奇而法，《诗》正而葩（文辞华丽）；下逮《庄》、《骚》，太史所录；子云、相如，同工异曲。先生之于文，可谓闳（通“宏”，大）其中而肆（奔放）其外矣。少始知学，勇于敢为；长通于方（道理），左右具宜。先生之于为人，可谓成（成熟，完备）矣。然而公不见信于人，私不见助于友。跋前踬后（比喻进退困难。跋，踏。踬，绊），动辄得咎。暂为御史，遂窜南夷（南方少数民族地区）。三年博士，冗（闲散）不见（同“现”）治。命与仇（仇敌）谋（打交道），取败几时。冬暖而儿号寒，年丰而妻啼饥。头童齿豁，竟（最终）死何裨（补益）。不知虑此，而反教人为？”

先生曰：“吁，子来前！夫大木为杗，细木为桷，欂栌、侏儒，椳、闑、扂、楔，各得其宜，施（用）以成室者，匠氏之工（高明）也。玉札、丹砂，赤箭、青芝，牛溲、马勃，败鼓之皮，俱收并蓄，待用无遗者，医师之良也。登（提拔）明选公，杂（一并）进巧拙，纡馀（缓慢之态）为妍，卓荦（卓越，突出）为杰，校短量长，惟器是（宾语前置标志）适者，宰相之方（治术）也。昔者孟轲好辩，孔道以明，辙环天下，卒老于行。荀卿守正，大论是弘，逃谗于楚，废死兰陵。是二儒者，吐辞为经，举足为法，绝类离伦（超越同类），优入圣域，其遇（遭遇）于世何如也？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由其统，言虽多而不要（求）其中，文虽奇而不济于用，行虽修而不显于众。犹且月费俸钱，岁靡（耗费）廪（米仓）粟；子不知耕，妇不知织；乘马从（使……跟从）徒，安坐而食。踵（跟着）常途之役役（拘谨的样子），窥（看）陈编以盗窃。然而圣主不加诛，宰臣不见（相当于“我”）斥，兹非其幸欤？动而得谤，名亦随之。投闲置散，乃分之宜。若夫商财贿（财货，财物）之有亡（通“无”），计班资（班列资格，官品）之崇庳（低），忘己量之所称，指前人之瑕疵，是所谓诘（责问）匠氏之不以杙（小木桩）为楹（柱子），而訾（指责）医师以昌阳（即菖蒲，据说久服可以延年益寿）引年（延长寿命），欲进其豨苓（即猪苓，有利尿作用）也。

2019.1.22阅读

楚归晋知罃

先秦：左丘明

　　晋人归楚公子谷臣，与连尹（官名）襄老之尸于楚，以求知罃。于是（这个时候）荀首佐中军（中军副帅。佐，副职）矣，故楚人许之。

　　王送知罃，曰：“子其（语气词）怨我乎？”对曰：“二国治戎，臣不才，不胜其任，以为俘馘（俘虏。作战时被对方活捉的人称“俘”，割取对方战死者的左耳称“馘”）。执事不以衅鼓（把血涂在鼓上，是古代的一种祭礼），使归即戮（接受杀戮，受死），君之惠也。臣实不才，又谁敢怨（敢怨谁）？”王曰：“然则德（感激）我乎？”对曰：“二国图其社稷，求纾（宽解，缓和）其民，各惩（克制）其忿，以相宥（原谅，宽恕）也，两释累囚（拘禁的犯人），以成其好。二国有好，臣不与及，其（语气词）谁敢德（敢德谁）？”王曰：“子归何以报我？”对曰：“臣不任（承担，担当）受怨，君亦不任受德。无怨无德，不知所报。”王曰：“虽然，必告不谷（古代诸侯自称的谦辞）。”对曰：“以君之灵（托您的福。灵，福气），累臣得归骨于晋，寡君之以为戮，死且不朽。若从君之惠而免之，以赐君之外臣首；首其请于寡君，而以戮于宗（宗庙），亦死且不朽。若不获命，而使嗣宗职（继承宗族的世袭官职），次及于事（轮到我担任军事要职。次，按照顺序），而帅偏师以修封疆，虽遇执事，其弗敢违（避）。其竭力致死，无有二心，以尽臣礼。所以报也！”王曰：“晋未可与争。”重（隆重）为之礼而归之。

圬者王承福传

唐代：韩愈

    圬（涂刷墙壁）之为技贱且劳者也。有业（从事）之，其色若自得者。听其言，约而尽（简约而周详）。问之，王其姓。承福其名。世为京兆长安农夫。天宝之乱，发（征发，招募）人为兵，持弓矢十三年。有官勋，弃之来归，丧其土田，手镘（泥瓦匠所用的工具）衣食。余三十年，舍于市之主人，而归其屋食之当焉。视时屋食之贵贱，而上下其圬之以偿之；有馀，则以与（给）道路之废疾饿者焉。

　　又曰：粟，稼而生者也，若布与帛，必蚕绩（把麻、丝等搓捻成线或绳）而后成者也。其他所以养生之具，皆待人力而后完也；吾皆赖之。然人不可遍为，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。故君者，理（治理）我所以生者也，而百官者，承（推行）君之化（教化）者也。任有大小，惟其所能，若器皿焉。食焉而怠其事，必有天殃，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。夫镘易能（容易学会），可力焉，又诚有功，取其直虽劳无愧，吾心安焉夫力易强（勉强）而有功也；心难强而有智也。用力者使（驱使）于（被）人，用心者使人，亦其宜也。吾特（只是）择其易为而无愧者取焉。嘻！吾操镘以入富贵之家有年矣。有一至者焉，又往过之，则为墟矣；有再（两次）至、三至者焉，而往过之，则为墟矣。问之其邻，或曰：“噫！刑戮也。”或曰：“身既死，而其子孙不能有也。”或曰：“死而归之官（充公）也。”吾以是观之，非所谓食焉怠其事，而得天殃者邪？非强心以智而不足，不择其才之称（适合）否而冒之者邪？非多行可愧、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邪？将（还是）富贵难守、薄功而厚飨（通“享”）之者邪？抑（表示选择，或者，还是）丰悴（丰富和衰弱）有时、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邪？吾之心悯焉，是故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。乐富贵而悲贫贱，我岂异于人哉？

　　又曰：功大者，其所以自奉也博。妻与子，皆养于我者也，吾能薄而功小，不有之可也。又吾所谓劳力者，若立吾家而力不足，则心又劳也。一身而二任焉，虽圣者不可为也。

愈始闻而惑之，又从而思之，贤者也，盖所谓独善其身（指修身养性，保全己身，不管世事。《孟子 尽心上》：“穷则独善其身，达则兼济天下”）者也。然吾有讥焉，谓其自为也过多，其为人也过少。其学杨朱之道者邪？杨之道，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。而夫人以有家为劳心，不肯一动其心以蓄（养）其妻子，其肯劳其心以为人乎哉？虽然，其贤于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，以济其生之欲、贪邪而亡（无）道、以丧其身者，其亦远矣！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，故余为之传，而自鉴焉。

2019.1.23阅读

吕相绝秦

先秦：左丘明

　　晋侯使吕相绝秦，曰：“昔逮（自从）我献公及穆公相好，戮力（并力，合力）同心，申（申明）之以（用）盟誓，重（增益，加深）之以昏姻（即婚姻。昏，同“婚”）。天祸晋国，文公如齐，惠公如秦。无禄（无福，不幸），献公即世（下世，去世）。穆公不忘旧德，俾（使）我惠公用（因此）能奉祀于晋（主持晋国的祭祀，指为晋国君主）。又不能成大勋，而为韩之师（战争，战役）。亦悔于厥（其，指秦穆公）心，用（因此）集（成就）我文公。是穆之成（成全，帮助）也。

“文公躬擐（穿）甲胄（头盔），跋履山川，逾越险阻，征东之诸侯，虞、夏、商、周之胤，而朝诸秦，则亦既报旧德矣。郑人怒（发怒。这里指侵犯）君之疆埸（疆界，边境），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。秦大夫不询（商议）于我寡君，擅及郑盟。诸侯疾（愤恨）之，将致命（献出生命。这里指拼死决战）于秦。文公恐惧，绥靖（安抚）诸侯，秦师克（能够）还无害（损害），则是我有大造（成就，功劳）于西也。

“无禄，文公即世；穆为不吊（友好，友善），蔑死我君（或谓当作“蔑我死君”与下句对应），寡（孤，弱。此处用为意动，认为孤弱可欺）我襄公，迭（通“轶”，突然进犯）我肴（同“崤”）地，奸绝（断绝）我好，伐我保（同“堡”）城。殄（灭绝）灭我费滑，散离我兄弟，挠乱我同盟，倾覆我国家。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，而惧社稷之陨，是以有崤之师。犹愿赦罪于穆公，穆公弗听，而即（接近，亲近）楚谋我。天诱其衷（上天的心向着我们。诱，奖，劝勉。衷，心），成王陨命，穆公是以不克逞（满足）志于我。

“穆、襄即世，康、灵即位。康公，我之自出（即“自我出”。指康公为晋献公女伯姬所生，是晋国的外甥），又欲阙翦（损害）我公室，倾覆我社稷，帅我蝥贼（食苗害虫。用来比喻内奸，这里指晋文公之子公子雍），以来荡摇我边疆，我是以有令狐之役。康犹不悛（悔改），入我河曲，伐我涑川，俘我王官，翦我羁马，我是以有河曲之战。东道之不通，则是康公绝我好也。

“及君之嗣（继位）也，我君景公引领（伸长脖子。形容盼望心切）西望曰：‘庶（大概）抚我乎！’君亦不惠（加恩）称盟（举行盟会），利（利用，乘机）吾有狄难，入我河县，焚我箕、郜，芟夷（刈割）我农功（指农作物），虔刘（屠杀）我边垂，我是以有辅氏之聚。君亦悔祸之延，而欲徼福（通“邀”，招致，求取）于先君献、穆，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：‘吾与女（通“汝”）同好弃恶，复修旧德，以追念前勋。’言誓未就，景公即世，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。君又不祥（不善，不怀好意），背弃盟誓。白狄及君同州，君之仇雠，而我昏姻也。君来赐命曰：‘吾与女伐狄。’寡君不敢顾昏姻。畏君之威，而受（同“授”）命于吏。君有（通“又”）二心于狄，曰：‘晋将伐女。’狄应（口头答应）且（却）憎，是用（因此）告我。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（德行、行为不确定，反复无常）也，亦来告我曰：‘秦背令狐之盟，而来求盟于我，昭（明）告昊天（皇天）上帝、秦三公、楚三王曰：“余虽与晋出入（往来），余唯利是视（宾语前置，图谋利益）。”不榖（我）恶其无成德（全德，专一的德行），是用（因此）宣（公布）之，以惩不一（不专一）。’诸侯备（全）闻此言，斯是用（因此）痛心疾首，昵就（亲昵，亲近）寡人。寡人帅以听命，唯好是求（宾语前置句）。君若惠顾（顾念）诸侯，矜哀（怜悯，同情）寡人，而赐之盟，则寡人之愿也，其（语气词）承宁（止息，安静）诸侯以退，岂敢徼乱（希求战乱）？君若不施大惠，寡人不佞（不才，不敏），其（语气词）不能以诸侯退矣。敢尽布之执事，俾（使，此处有“请”的意思）执事实图（考虑）利之。”

讳辩

唐代：韩愈

　　愈与（给）李贺书，劝贺举进士（指唐代科举制度中的进士科）。贺举进士有名，与贺争名者毁（攻击）之，曰：“贺父名晋肃，贺不举进士为是（对），劝之举者为非（不对）”。听者不察（仔细想）也，和（附和）而唱之，同然一辞。皇甫湜曰：“若不明白（把这事说清楚），子与贺且（将）得罪（获罪）。”愈曰：“然。”

律曰：“二名不偏讳（语出《礼记  曲礼上》，下文所引一条亦同。偏，本作“徧”，全部）。”释之者曰：“谓若言‘徵’不称‘在’，言‘在’不称‘徵’是也。”（释之者：指注《礼记》的东汉人郑玄。徵在：孔子母亲的名字）律曰：“不讳嫌名（声音相近的字）。”释之者曰：“谓若‘禹’与‘雨’、‘丘’与‘蓲’之类是也。”今贺父名晋肃，贺举进士，为犯二名律乎？为犯嫌名律乎？父名晋肃，子不得举进士，若父名仁，子不得为人乎？

夫讳始于何时？作法制以教天下者，非周公、孔子欤？周公作诗不讳，孔子不偏讳二名，《春秋》不讥不讳嫌名，康王钊之孙，实为昭王。曾参之父名晳，曾子不讳昔。周之时有骐期，汉之时有杜度，此其子宜如何讳？将讳其嫌遂讳其姓乎？将不讳其嫌者乎？汉讳武帝名“彻”为“通”，不闻又讳车辙之“辙”为某字也；讳吕后名“雉”为“野鸡”，不闻又讳“治天下”之“治”为某字也。今上章及诏，不闻讳“浒”、“势”、“秉”、“机（这四字分别与唐太祖名“虎”、太宗名“世民”、世祖名“炳”、玄宗名“隆基”同音）”也。惟宦官宫妾，乃（才）不敢言“谕（与唐代宗名“豫”同音）”及“机”，以为触犯。士君子立言行事，宜何所法守也？今考之于经，质之于律，稽（核对）之以国家之典，贺举进士为可邪？为不可邪？

　　凡事父母，得如曾参，可以无讥矣；作人得如周公、孔子，亦可以止矣。今世之士，不务行曾参、周公、孔子之行，而讳亲之名，则务胜于曾参、周公、孔子，亦见其惑也。夫周公、孔子、曾参，卒不可胜，胜周公、孔子、曾参，乃比于宦官、宫妾，则是宦官、宫妾之孝于其亲，贤于周公、孔子、曾参者邪？

2019.1.24阅读

驹支不屈于晋

先秦：左丘明

会（召集诸侯）于向，将执（拘捕）戎子驹支。范宣子亲数（列举罪状，责备）诸朝（指盟会时设立的朝堂）。曰：“来，姜戎氏。昔秦人迫逐（驱赶）乃（你）祖吾离于瓜州，乃祖吾离被（同“披”）苫盖（草编的遮盖物，蓑衣），蒙（冒，戴着）荆棘（这里指用荆棘条编成的帽子），以来归我先君。我先君惠公有不腆（丰厚，多）之田，与女（通“汝”）剖分（平分）而食之。今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，盖言语漏泄，则职（当）女之由（即“由女”，因为你）。诘朝（明天早上）之事，尔无与（参与）焉！与，将执女。”

　　对曰：“昔秦人负恃其众，贪于土地，逐我诸戎。惠公蠲（显示）其大德，谓我诸戎是四岳（传说为尧、舜时四方部落首领）之也裔胄（后代），毋是翦弃（灭绝）。赐我南鄙之田，狐狸所居，豺狼所嗥。我诸戎除翦其荆棘，驱其狐狸豺狼，以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，至于今不贰。昔文公与秦伐郑，秦人窃与郑盟而舍戍（留下戍守的人。舍，安置）焉，于是乎有崤之师（战争）。晋御其上，戎亢（同“抗”，抵挡）其下，秦师不复，我诸戎实然。譬如捕鹿，晋人角（抓住角）之，诸戎掎（拉住）之，与晋踣（使……跌倒）之，戎何以不免？自是以来，晋之百役，与我诸戎相继于时，以从执政（执事），犹崤志也，岂敢离逷（疏远，违背）？今官（犹言公家，指晋国）之师旅（指执政官吏），无乃（恐怕）实有所阙（过失），以携诸侯（诸侯携有贰心），而罪我诸戎。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，贽币（见面时赠送的财物）不通，言语不达，何恶（坏事）之（宾语前置标志）能为？不与于会，亦无瞢（烦闷）焉。”赋《青蝇》而退。

　　宣子辞（道歉）焉，使即事于会，成恺悌（平易近人）也。

争臣论

唐代：韩愈

或（有的人）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，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?学广而闻多，不求闻于人也。行古人之道，居于晋之鄙（边境）。晋之鄙人，熏（熏陶，感染）其德而善良者几（将近，几乎）千人。大臣闻而荐之，天子以为谏议大夫。人皆以为华（荣耀），阳子（古代对男子的尊称）不色喜。居于位五年矣，视其德，如在野（隐居），彼岂以（因为）富贵移易其心哉？

　　愈应之曰：“是《易》所谓‘恒其德贞’（长久保持一种德性）而‘夫子（男子）凶’（危险）者也。恶（怎么）得为有道之士乎哉?在《易·蛊》之上九云：‘不事王侯，高尚其事（保持自己高尚的志向）。’《蹇》之六二则曰：‘王臣蹇蹇（忠心的样子），匪（同“非”）躬（自身）之故。’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，而所蹈（践，履行，实行）之德不同也。若《蛊》之上九，居无用之地，而致匪躬之节（奋不顾身的操守）；以《蹇》之六二，在王臣之位，而高（意动用法）不事之心，则冒进之患生，旷（空缺，荒废）官之刺（讥刺，指责）兴。志不可则（法则，这里指效法），而尤（过失）不终无也。今阳子在位，不为不久矣，闻天下之得失，不为不熟矣，天子待之，不为不加矣，而未尝一言及于政。视政之得失，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（胖瘦），忽（轻忽，不在意）焉不加喜戚于其心。问其官，则曰：‘谏议也。’问其禄，则曰：‘下大夫（唐代谏议大夫为正五品，相当于古代下大夫）之秩（古代官吏的俸禄）也。’问其政，则曰：‘我不知也。’有道之士，固（本来）如是乎哉?且吾闻之：‘有官守（官职）者，不得其职则去；有言责者，不得其言则去。’今阳子以为（认为）得其言乎哉?得其言而不言，与不得其言而不去，无一可者也。阳子将为禄仕（做官）乎?古之人有云：“仕不为（因为）贫，而有时乎为（因为）贫。”谓禄仕者也。宜乎辞尊而居卑，辞富而居贫，若抱关（守关门）击柝（打更。柝，打更用的梆子）者可也。盖孔子尝为委吏（管粮仓的小官）矣，尝为乘田（春秋时鲁国管畜牧的小官）矣，亦不敢旷其职，必曰：‘会计（掌管财物及出纳）当（核对正确）而已矣。’必曰：‘牛羊遂（成功。这里引申为长成）而已矣。’若阳子之秩禄，不为卑且贫，章章（明显的样子）明矣，而如此，其可乎哉?”

或曰：“否，非若此也。夫阳子恶（憎恶）讪（讥笑）上者，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。故虽谏且议，使人不得而知焉。《书》曰：‘尔（你）有嘉谟（计谋）嘉猷（谋划），则人告尔后（君主）于内，尔乃顺（顺从，附和）之于外，曰：“斯谟斯猷，惟我后之德”’夫阳子之用心，亦若此者。”

愈应之曰：“若阳子之用心如此，滋（更加）所谓惑者矣。入则谏其君，出不使人知者，大臣宰相者之事，非阳子之所宜行也。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（蓬草和蒿草。这里泛指民间）之下，主上嘉其行谊（通“义”），擢在此位，官以谏为名，诚宜有以奉其职，使四方后代，知朝廷有直言骨鲠（比喻个性正直、刚健）之臣，天子有不僭赏（不得当的奖励。僭，过分）、从谏如流之美。庶（庶几，也许可以，表示希望）岩穴之士（指隐居之士），闻而慕之，束带结发，愿进于阙下而伸（通“申”，陈述）其辞说，致吾君于尧舜，熙（明）鸿号（大名声）于无穷也。若《书》所谓，则大臣宰相之事，非阳子之所宜行也。且阳子之心，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?是启（引导）之也。”

或曰：“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，不求用而君用之。不得已而起。守其道而不变，何子过（责怪）之深也?”

愈曰：“自古圣人、贤士皆非有求于闻、用也。闵（同“悯”，忧虑）其时之不平，人之不乂（治理，安定），得其道（有了道德学问），不敢独善其身，而必以兼济天下也，孜孜矻矻（勤谨不已的样子），死而后已。故禹过家门不入，孔席不暇暖，而墨突（烟囱）不得黔（黑）。彼二圣（指夏禹和孔子）一贤（指墨翟）者，岂不知自安佚（通“逸”，安乐，安逸）之为乐哉？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。夫天授人以贤、圣、才能，岂使自有余而已？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。耳目之于身也，耳司闻而目司见，听其是非，视其险易，然后身得安焉。圣贤者，时人之耳目也；时人者，圣贤之身也。且阳子之不贤，则将役（驱使）于（被）贤以奉其上矣；若果贤，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。恶得以自暇逸乎哉?”

或曰：“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，而恶（厌恶）讦（攻击别人的短处和隐私）以为直（正直）者。若吾子（您）之论，直（率直）则直（率直）矣，无乃（恐怕）伤于德而费（浪费）于辞（言辞）乎?好尽言（说话没有保留）以招人过，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（此为被动句）也，吾子其（语气词）亦闻乎?”

愈曰：“君子居其位，则思死其官（以身殉职）；未得位，则思修（修饰）其辞（文辞）以明（阐明）其道。我将以明道也，非以为直（正直）而加入（强加于人）也。且国武子不能得（遇到）善人，而好尽言于乱国，是以见杀。《传》曰：‘惟善人能受尽言（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接受直言不讳的批评）。’谓其闻而能改之也。子告我曰：‘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。’今虽不能及已，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?”

2019.1.25阅读

祁奚请免叔向

先秦：左丘明

栾盈出奔（逃亡）楚。宣子杀羊舌虎，囚叔向。

人谓叔向曰：“子离（通“罹”，遭受）于罪，其（语气词）为不知（同“智”）乎？”叔向曰：“与其死亡（死和逃亡）若何？诗曰：‘优哉游哉，聊以卒岁（出自《诗经  小雅  采薇》。叔向因为受弟弟牵连而下狱，所以用此诗表示自己不介入党争，优游卒岁是明智之举）。’知也。”

　　乐王鲋见叔向曰：“吾为子请（求请）。”叔向弗应。出，不拜（拜送）。其人皆咎（责怪）叔向。叔向曰：“必祁大夫。”室老（家臣的首领）闻之曰：“乐王鲋言于君（国君）无不行，求赦吾子，吾子不许。祁大夫所不能也，而曰必由之。何也？”叔向曰：“乐王鲋从（顺从）君者也，何能行？祁大夫外举不弃仇，内举不失亲，其（语气词）独遗（留下）我乎？诗曰：‘有觉（正直）德行，四国顺之。’夫子（对人的尊称，老先生），觉者也。”

　　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。对曰：“不弃其亲，其（表推测语气词）有焉。”

　　于是（这个时候）祁奚老（告老退休）矣，闻之，乘驲（古时驿站所用的车子）而见宣子，曰：“《诗》曰：‘惠我无疆，子孙保之。’《书》曰：‘圣（智慧的人）有谟（谋略）勋，明征（证明）定保。’夫谋而鲜（少）过，惠训（教育别人）不倦者，叔向有焉。社稷之固（柱石）也，犹将十世宥（赦免）之，以劝（勉励）能者。今壹不免其身，以弃社稷，不亦惑乎？鲧殛（流放）而禹兴；伊尹放（放逐）大甲而相（意动用法）之，卒（始终，最终）无怨色；管蔡为（被）戮，周公右（同“佑”，赞助，辅佐）王。若之何其（语气词）以（因为）虎也弃社稷？子为善（做了好事），谁敢不勉，多杀何为？”宣子说（同“悦”，喜悦），与之乘（和他乘一辆车子），以言诸（之于）公而免（赦免）之。不见叔向而归，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。

后十九日复上宰相书

唐代：韩愈

　　二月十六日，前乡贡进士（唐代由州县荐举出来参加科举考试而考中进士的人称乡贡进士。乡贡，由州县选送）韩愈，谨再拜（指一拜而又拜）言相公阁下（写信时对对方的尊称）：

向（以前）上书及所著文后，待命凡十有九日，不得命（赐复）。恐惧不敢逃遁（逃避），不知所为，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（处罚），以求毕其说（充分陈述我的意见），而请命于左右（书信中对对方的称呼，对人不直称其名，只称左右，以表示尊敬）。

　　愈闻之，蹈（踩，陷）水火者之求免（求救）于人也，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，然后呼而望之也。将有介（接近）于其侧者，虽其所憎怨，苟不至乎（于）欲其死者，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（对人发仁爱之心，行仁爱之道）也。彼介于其侧者，闻其声而见其事，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，然后往而全（保全）之也。虽有所憎怨，苟不至乎欲其死者，则将狂奔尽气，濡（沾湿，润泽）手足，焦（烧焦）毛发，救之而不辞（推辞）也。若是者何哉？其势诚（实在）急而其情诚可悲（可怜）也。

　　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。愚不惟（考虑）道之险夷（平坦），行且不息（停止），以蹈于穷饿之水火，其既危且亟（急迫）矣，大其声而疾呼矣。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，其（语气词）将往而全之欤？抑将安而不救欤？有来言于阁下者曰：“有观溺于水而爇（焚烧）于火者，有可救之道，而终莫之救（宾语前置）也。”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？不然，若愈者，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。

　　或谓愈：“子言则然矣，宰相则知子矣，如时（时机）不可何？”愈窃谓（认为）之不知言者，诚（实在）其材能不足当（得到）吾贤相之举（荐举）耳。若（如果）所谓时者，固在上位者之为耳，非天之所为也。前五六年时，宰相荐闻，尚有自布衣蒙（受到）抽擢（提拔）者，与今岂异时哉？且今节度（即节度使，负责掌管边疆地区军事、民政和财务的官员）、观察使（掌管州县官吏政绩和民事的长官）及防御（即防御使，是唐代设于军事重地的官吏，多以刺史兼任）、营田（即营田使，唐代边区专掌屯田的官吏）诸小使等，尚得自举判官（唐代为节度、观察和防御使的属官），无间（区别）于已仕未仕者，况在宰相，吾君所尊敬者，而曰不可乎？古之进（进用）人者，或取于盗，或举于管库（管理仓库的人），今布衣虽贱，犹足以方（比拟，相比）乎（于）此。情隘（窘迫）辞蹙（急促），不知所裁（不知自己是怎么措辞的），亦惟少（稍）垂（敬辞，用于别人对自己的行动）怜（照顾怜惜）焉。愈再拜。

2019.1.26阅读

子产告范宣子轻币

先秦：左丘明

　　范宣子为政（执政），诸侯之币重（指诸侯向晋国供奉大量财物。币，财礼），郑人病（忧患，苦恼）之。

　　二月，郑伯如（往）晋。子产寓书（托人捎带书信）于子西，以告宣子，曰：“子为（治理）晋国，四邻诸侯，不闻令德（美德）而闻重币（很重的贡品）。侨也惑之。侨闻君子长（犹言治理，领导）国家者，非无贿（财物）之（宾语前置标志）患（担心），而无令名之（宾语前置标志）难（害怕），夫诸侯之贿，聚于公室（国君家里），则诸侯贰（有二心）；若吾子赖（恃用，倚仗，占为己有）之，则晋国贰（内部不团结）。诸侯贰则晋国坏（受到损害），晋国贰则子之家坏。何没没（犹言昧昧，糊涂，执迷不悟）也？将焉用贿？夫令名，德之舆也。德，国家之基也。有基无坏，无亦是务（致力于此）乎？有德则乐，乐则能久。诗云：‘乐只（句中助词，无义）君子，邦家之基。’有令德也夫！‘上帝临女（在你面前），无贰尔心。’有令名也夫！恕思（宽厚、体谅）以明德，则令名载而行之，是以远（远方的人）至迩（近处的人）安。毋宁（宁，宁可）使人谓子‘子实生我’，而谓‘子浚（榨取）我以生’乎？象有齿以焚其身，贿也。”宣子说（通“悦”），乃轻币。

后廿九日复上宰相书

唐代：韩愈

　　三月十六日，前乡贡进士韩愈，谨再拜言相公阁下：

　　愈闻周公之为辅相，其急于见贤也，方一食三吐其哺（咀嚼的食物），方一沐（洗头）三握其发。当是时，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，奸邪谗（说人坏话）佞（巧言谄媚）欺负（背信弃义）之徒皆已除去，四海皆已无虞（忧虑，戒备），九夷八蛮之在荒服（五服之一。古代王畿外围每五百里为一区划，按远近距离分五等地区，称五服。荒服是离王畿最远的地区）之外者皆已宾（归顺）贡，天灾时变（指大自然出现的与时令不符的反常现象）、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（销声匿迹），天下之所谓礼、乐、刑、政教化之具（制度）皆已修理，风俗皆已敦厚，动植之物、风雨霜露之所沾（浸湿）被（覆盖）者皆已得宜，休征嘉瑞（四者都指美好吉祥的征兆。休，完善。嘉，美好）、麟凤龟龙（四者都是预示吉祥的动物）之属皆已备至，而周公以圣人之才，凭叔父之亲，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。其所求进见之士，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？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，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（指公卿百官）者哉？岂复有所计议、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？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，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，思虑有所未及，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，不得于天下之心。如周公之心，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，而非圣人之才，而无叔父之亲，则将不暇食与沐矣，岂特（只是）吐哺握发为勤而止哉？维其如是，故于今颂成王之德，而称周公之功不衰（消歇）。

　　今阁下为辅相亦近（近似）耳。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？奸邪、谗佞、欺负之徒岂尽除去？四海岂尽无虞？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？天灾时变、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？天下之所谓礼、乐、刑、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？风俗岂尽敦厚？动植之物、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？休征嘉瑞、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？其所求进见之士，虽不足以希望盛德，至比于百执事，岂尽出其下哉？其所称说，岂尽无所补哉？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握发，亦宜引而进之，察其所以而去就之，不宜默默而已也。

　　愈之待命（等候答复），四十余日矣。书再上，而志不得通（上达）。足三及门，而阍人（看门的人）辞焉。惟其昏愚，不知逃遁，故复有周公之说焉。阁下其亦察之。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（彼此）吊（慰问），故出疆（国界）必载质（通“贽”，古代的见面礼）。然所以重于自进（自荐）者，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（往，到）鲁，于鲁不可则去之齐，于齐不可则去之宋，之郑，之秦，之楚也。今天下一君，四海一国，舍乎此则夷狄矣，去父母之邦矣。故士之行道者，不得于朝，则山林而已矣。山林者，士之所独善自养，而不忧天下者（的人）之所能安也。如有忧天下之心，则不能矣。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，书亟（屡次）上，足数及门，而不知止焉。宁（哪里）独如此而已，惴惴（恐惧的样子）焉惟，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（宾语前置标志）惧。亦惟少（稍）垂察焉。渎（轻慢，对人不恭敬）冒威尊，惶恐无已。愈再拜。

2019.1.27阅读

晏子不死君难

先秦：左丘明

　　崔武子见棠姜而美（意动用法）之，遂取（同“娶”，娶妻）之。庄公通（私通）焉。崔子弑之。

　　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。其人（指晏子的随从）曰：“死（为国君殉难）乎？”曰：“独吾君也乎哉，吾死也？”曰：“行（逃亡国外）乎？”曰：“吾罪也乎哉，吾亡也？”曰：“归乎？”曰：“君死，安归？君民者（作为百姓的君主），岂以陵（凌驾于……之上）民？社稷是主（宾语前置句，即“主社稷”，主持国家政务）。臣君者（作为君主的臣下），岂为其口实（俸禄）？社稷是养（宾语前置句，即“养社稷”。养，保养，保护）。故君为社稷死，则死之；为社稷亡，则亡之。若为己死，而为己亡，非其私昵（个人宠爱的人），谁敢任之？且人有君而弑之，吾焉得死之？而焉得亡之？将庸何（同义连用，哪里）归？”门启而入，枕尸股而哭。兴（起来），三踊（跳了三下。踊，跳跃）而出。人谓崔子：“必杀之。”崔子曰：“民之望（仰望，拥戴）也，舍之得民。”

与于襄阳书

唐代：韩愈

　　七月三日，将仕郎（文散官）、守（唐代品级较低的人担任较高官职的叫守）国子（指国子监，中央教育机构）四门（即四门学，为国子监所统辖，其中设博士若干人）博士韩愈，谨奉书尚书阁下（对人的尊称，常用于书信中）。

　　士之能享大名、显当世者，莫不有先达之士（德行高、学问深的知名先辈）、负天下之望者（享有广泛声望的人）为之前（替他做先导）焉。士之能垂休光（美好的光华。亦比喻美德或勋业）、照后世者，亦莫不有后进之士、负天下之望者，为之后（充当他的后继之人）焉。莫为之前，虽美而不彰；莫为之后，虽盛而不传。是二人者，未始（未尝）不相（彼此）须（等待，期待）也。

　　然而千百载乃（才）一相遇焉。岂上之人无可援、下之人无可推欤？何其相须之殷（殷切）而相遇之疏（稀少）也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（奉承，巴结）其上，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（关照）其下。故高材多戚戚（忧惧、忧伤的样子）之穷（不得志），盛位无赫赫（显赫的样子）之光。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（有过错）也。未尝干（求，拜谒）之，不可谓上无其人；未尝求（寻访）之，不可谓下无其人。愈之诵此言久矣，未尝敢以闻于人。

侧闻阁下抱不世（非凡，罕有）之才，特（出众、不随波逐流）立而独（出众、不随波逐流）行，道方（道德方正）而事实（处事务实），卷舒（弯曲和伸展）不随乎时，文武唯其所用，岂愈所谓其人哉？抑（然而）未闻后进之士，有遇知（受到赏识）于左右（旧时书信称对方，不称其本人，而称其左右执事的人，以示尊敬）、获礼（获得以礼相待）于门下者，岂求之而未得邪？将（还是）志存乎立功，而事专乎报主，虽遇其人，未暇礼（以礼相待）邪？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？

愈虽不才，其自处（自我要求）不敢后于恒人（常人），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？古人有言：“请自隗（郭隗。据《战国策》载，燕昭王为拯救燕国去请教郭隗招贤之道，郭隗建议昭王礼贤待士“先从我郭隗开始”）始。”愈今者惟朝夕刍米、仆赁之资是急（宾语前置句），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（一顿早餐的费用）而足也。如曰：“吾志存乎立功，而事专乎报主。虽遇其人，未暇礼焉。”则非愈之所敢知也。世之龊龊（器量狭小，拘于小节）者既不足以语之，磊落奇伟之人又不能听焉。则信（确实）乎命之穷（不得志）也！

　　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，如赐览观，亦足知其志之所存。愈恐惧再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