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天天读（第十二周）

2019.3.18阅读

高祖功臣侯者年表

两汉：司马迁

　　正义高祖初定天下，表明有功之臣而侯之，若萧、曹等。 太史公曰：古者人臣功有五品：以德立宗庙（帝王、诸侯等祭祀祖宗的庙宇。这里指帝业）、定社稷（土神和谷神，是国家的象征）曰勋，以（凭借）言（言论）曰劳，用力（武力）曰功，明其等（使功劳等级显著）曰伐（同“阀”，功绩），积日（日积月累）曰阅。封爵之誓曰：“使河如带，泰山若厉（同“砺”，磨刀石），国以永宁，爰（恩泽）及苗裔。”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，而枝叶稍（逐渐）陵夷（由盛转衰）衰微也。

　　余读高祖侯（封赏，此处用作动词）功臣，察其首封，所以（……的原因）失之者，曰：异（不同）哉所闻！《书》曰“协和万国（汉代避刘邦讳，改“邦”为“国”）”，迁（延续）于夏、商，或数千岁。盖周封（受封）八百，幽、厉之后，见于《春秋》。《尚书》有唐虞之侯伯，历三代千有余载，自全（自我保全）以蕃（通“藩”，屏障）卫天子，岂非笃（坚守）于仁义、奉（遵行）上法（天子的法令）哉？汉兴，功臣受封者百有余人。天下初定，故大城名都散亡（流散逃亡），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（十分之二三），是以大侯不过万家，小者五六百户。后数世，民咸归乡里，户益息（滋生，繁育），萧、曹、绛、灌之属或至四万，小侯自倍，富厚如之。子孙骄溢（骄横过度），忘其先，淫嬖（放纵邪恶）。至太初，百年之间，见（同“现”，现存的）侯五，余皆坐（因……犯罪）法陨命亡国，耗矣。罔（同“网”，法禁之网）亦少（稍微）密（严厉）焉，然皆身无兢兢（小心谨慎的样子）于当世之禁云。

居今之世，志（记，汲取）古之道，所以自镜（借鉴）也，未必尽同。帝王者各殊（不同的）礼（礼法）而异务（政务），要以成功为统纪（纲纪，准则），岂可绲（缝合，如今天说给布滚边的意思，比喻混同为一）乎？观所以得尊宠及所以废辱，亦当世得失之林（同类事例的聚合汇总）也，何必旧闻？于是谨其终始，表见其文，颇有所不尽本末，著其明（可信的材料），疑者阙（空着）之。后有君子，欲推（推究）而列（论列）之，得以览焉。

留侯论

宋代：苏轼

　　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，必有过人之节（节操）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，匹夫（普通人）见（被）辱，拔剑而起，挺身而斗，此不足为勇也。天下有大勇者，卒（通“猝”，突然）然临之而不惊，无故加之（受到侮辱）而不怒。此其所挟持者（抱负）甚大，而其志甚远也。

　　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，其事甚怪；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，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。观其所以微见（隐约显露）其意者，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（道理）；而世不察，以为鬼物，亦已过（不正确）矣。且其意不在书。

　　当韩之亡，秦之方盛也，以刀锯鼎镬（即鼎锅，杀人刑具）待天下之士。其平居无罪夷灭（消灭，杀尽）者，不可胜数。虽有贲、育，无所复施。夫持法太急者（执法非常严厉的政权），其锋不可犯，而其势未可乘。子房不忍忿忿之心，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；当此之时，子房之不死者，其间不能容发，盖亦已危矣。

千金之子（富贵人家的子弟），不死于盗贼，何者？其身之可爱（珍贵），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。子房以盖世之才，不为（不做）伊尹、太公之谋，而特（只）出于荆轲、聂政之计，以侥幸于不死，此圯上老人所为深惜（痛惜）者也。是故倨（傲慢）傲鲜腆（无礼，指说话不礼貌。腆，善，美好）而深折（摧折，侮辱）之。彼其能有所忍也，然后可以就大事，故曰：“孺子（这孩子）可教也。”

　　楚庄王伐郑，郑伯肉袒牵羊以逆（迎接）；庄王曰：“其君能下人（屈己尊人），必能信用其民矣。”遂舍之。勾践之困（被围困）于会稽，而归臣妾于吴者，三年而不倦。且夫有报人之志，而不能下人者，是匹夫之刚也。夫老人者，以为子房才有余，而忧其度量之不足，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，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。何则？非有生平之素（从来不相识），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，而命以仆妾之役，油然（感到自然的样子）而不怪者，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，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。

　　观夫高祖之所以胜，而项籍之所以败者，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。项籍唯不能忍，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（锋芒。这里指精锐部队）；高祖忍之，养其全锋（保存全部兵力）而待其弊（衰亡），此子房教之也。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（称王），高祖发怒，见于词色（言辞和脸色）。由此观之，犹有刚强不忍之气，非子房其谁全（成全）之？

　　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，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，不称其志气（志向气概）。呜呼！此其所以为子房欤！

2019.3.19阅读

孔子世家赞

两汉：司马迁

　　太史公曰：《诗》有之：“高山（像山岳那样高尚的德行）仰（让人景仰）止（句尾语气词），景行（像大道一样光明的行为）行（让人遵从）止。”虽不能至，然心乡（通“向”，倾向，向往）往之。余读孔氏书，想见其为人。适鲁，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，诸生（儒生）以时（按时）习礼（演习礼仪）其家，余低回（徘徊）留（流连）之，不能去云。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，当时则荣，没则已（埋没无闻）焉。孔子布衣，传十余世，学者宗（尊崇）之。自天子王侯，中国言《六艺》（指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易》《乐》《春秋》）者折中（调和取其中正）于夫子，可谓至（至高无上）圣矣！

贾谊论

宋代：苏轼

　　非才之难，所以自用（发挥自己的才能）者实难。惜乎！贾生，王者之佐，而不能自用其才也。

　　夫君子之所取者远，则必有所待；所就者大，则必有所忍。古之贤人，皆负可致之才，而卒（最终）不能行其万一者，未必皆其时君之罪，或者其自取也。

　　愚观贾生之论，如其所言，虽三代（指夏、商、周）何以远过（超过）？得君如汉文，犹且（尚且）以不用死。然则是天下无尧、舜，终不可有所为耶？仲尼圣人，历试于天下，苟非大无道之国，皆欲勉强扶持，庶几（也许可以，表示希望）一日得行其道。将之荆，先之以冉有，申之以子夏。君子之欲得其君，如此其勤也。孟子去齐，三宿而后出昼，犹曰：“王其庶几召我。”君子之不忍弃其君，如此其厚（情意深厚）也。公孙丑问曰：“夫子何为不豫（不高兴）？”孟子曰：“方今天下，舍我其谁哉？而吾何为不豫？”君子之爱其身，如此其至也。夫如此而不用，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，而可以无憾矣。若贾生者，非汉文之不能用生，生之不能用（使……重用）汉文也。

　　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，灌婴连兵（统兵）数十万，以决刘、吕之雌雄，又皆高帝之旧将，此其君臣相得之分，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？贾生，洛阳之少年。欲使其一朝之间，尽弃其旧而谋其新，亦已难矣。为贾生者，上得其君，下得其大臣，如绛、灌之属，优游（从容不迫的样子）浸渍（慢慢渗透）而深交之，使天子不疑，大臣不忌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，不过十年，可以得志。安有立谈之间，而遽为人“痛哭”哉！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，纡郁愤闷，趯然（心情激动或冲动的样子）有远举（高飞。这里意思是退隐）之志。其后以自伤哭泣，至于夭绝（过早去世）。是亦不善处穷（不得志）者也。夫谋之一不见（被）用，则安知终不复用也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，而自残（自我摧残）至此。呜呼！贾生志大而量小，才有余而识（见识）不足也。

　　古之人，有高世之才，必有遗俗（鄙弃世俗）之累（导致的不利）。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，则不能全其用。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，一朝尽斥去其旧臣，而与之谋。彼其匹夫略（奇取。这里指占有）有天下之半，其以（因为）此哉！愚深悲生之志，故备论（详尽地加以讨论）之。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，则知其有狷介（正直孤傲）之操，一不见用，则忧伤病沮（灰心丧气），不能复振。而为贾生者，亦谨其所发（所为。这里指处世）哉！

2019.3.20阅读

外戚世家序

两汉：司马迁

　　自古受命（承受天命）帝王及继体（继承先帝政体）守文（遵守先帝成法）之君，非独内德茂（高尚）也，盖亦有外戚之助焉。夏之兴也以涂山，而桀之放也以末喜。殷之兴也以有娀，纣之杀也嬖（宠幸）妲己。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，而幽王之禽（同“擒”）也淫于褒姒。故《易》基（以……为基础）《乾》《坤》，《诗》始《关雎》，《书》美（赞美）釐（料理）降（下嫁），《春秋》讥不亲迎（古代婚嫁，新婿必亲至女家迎娶）。夫妇之际（夫妇之间的关系），人道之大伦（最大的伦理）也。礼之用（实行），唯婚姻为兢兢（小心谨慎的样子）。夫乐调而四时和，阴阳之变，万物之统（纲领）也。可不慎与？人能弘道（弘扬道义），无如命何（却奈何不了命运）。甚哉（太重要了），妃（匹配，婚配）匹之爱，君不能得之于臣，父不能得之于子，况卑下（处于卑贱地位的人）乎！即欢合矣，或不能成子姓（孕育子孙）；能成子姓矣，或不能要其终（指白头偕老。要，求得）：岂非命（天命）也哉？孔子罕称（谈论）命，盖难言之也。非通（通晓）幽明（阴阳，男女），恶（怎么）能识乎性（人性）命（天命）哉？

晁错论

宋代：苏轼

　　天下之患，最不可为者，名为治平（太平）无事，而其实有不测之忧。坐观其变，而不为之所（处置，安排），则恐至於不可救。起而强（强制）为之，则天下狃（习以为常）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（宾语前置句）。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，为能出身（挺身而出）为天下犯（冒）大难（最大的风险），以求成大功（功业）。此固非勉强期月（一个月）之间，而苟（苟且）以求名之所能也。天下治平，无故而发大难之端（事端），吾发之，吾能收之，然后有辞（充分理由）於天下。事至而循循（退缩不前。循，通“遁”）焉欲去之，使他人任（承担）其责，则天下之祸，必集於我。

　　昔者晁错尽忠为汉，谋弱山东（指崤山以东地区）之诸侯，山东诸侯并起，以诛错为名。而天子不之察（宾语前置句），以错为之说（向他们解说）。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，不知错有以取之也。

　　古之立大事者，不惟有超世之才，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。昔禹之治水，凿龙门，决大河（指黄河）而放之海。方其功之未成也，盖亦有溃冒冲突（洪水冲破堤防，奔腾泛滥）可畏之患，惟能前知其当然（这样），事至不惧，而徐（缓慢。这里有从容的意思）为之图，是以得至於成功。

　　夫以七国之强，而骤（突然）削之，其为变，岂足怪哉？错不於此时捐其身（豁出自己的性命），为天下当（担当）大难之冲，而制吴楚之命，乃为自全之计，欲使天子自将（率领军队）而己居守（留守京城）。且夫发七国之难者，谁乎？己欲求其名，安所逃其患。以自将之至危，与居守至安，己为难首，择其至安，而遣天子以其至危，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。

　　当此之时，虽无袁盎，错亦未免於祸。何者？己欲居守，而使人主自将。以情而言，天子固已难之矣，而重（大，很）违（反感）其议。是以袁盎之说，得行於其间。使（假如）吴楚反，错已身任其危，日夜淬砺（这里比喻操练军队），东向（面向东）而待之，使不至於累（牵累）其君，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，虽有百盎，可得而间（离间）哉？

　　嗟夫！世之君子，欲求非常之功，则无务（致力于）为自全之计。使错自将而讨吴楚，未必无功，惟其欲自固（保全）其身，而天子不悦。奸臣得以乘其隙，错之所以（……办法）自全者，乃其所以（……原因）自祸欤！

2019.3.21阅读

伯夷列传

两汉：司马迁

夫学者载籍极博（阅览过广博的书籍）。尤考信（核实材料是否可信）于六艺。《诗》、《书》虽缺（残缺），然虞、夏之文可知也。尧将逊位，让于虞舜，舜、禹之间，岳（四岳，传说中尧、舜时分掌四方部落的四个首领）牧（九牧，传说为九州之长）咸荐，乃试（接受考验）之于位，典职（掌管执政）数十年，功用（功效）既兴，然后授政。示天下重器，王者大统，传天下（政权的转移）若斯之难也。而说者曰：“尧让天下于许由，许由不受，耻之逃隐。及夏之时，有卞随、务光者。”此何以（根据什么）称焉？太史公曰（这里是转述司马迁之父司马谈的话）：余登箕山，其上盖有许由冢云。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，如吴太伯、伯夷之伦（之类）详矣。余以所闻由、光义至高，其文辞不少概见（难以看到），何哉？

孔子曰：“伯夷、叔齐，不念旧恶，怨是用（因此）希（少）。”“求仁得仁，又何怨乎？”余悲伯夷之意，睹轶诗（散落在民间的诗歌）可异（诧异）焉。其传曰：伯夷、叔齐，孤竹君之二子也。父欲立叔齐。及父卒，叔齐让伯夷。伯夷曰：“父命也。”遂逃去。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。国人立其中子。于是伯夷、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，“盍（何不）往归焉！”及至，西伯卒，武王载木主（木制的灵牌），号为文王，东伐纣。伯夷、叔齐叩马而谏曰：“父死不葬，爰（就）及干戈，可谓孝乎？以臣弑君，可谓仁乎？”左右欲兵（杀死）之。太公曰：“此义人也。”扶而去之。武王已平殷乱，天下宗周，而伯夷、叔齐耻之，义不食周粟，隐于首阳山，采薇而食之。及饿且死，作歌，其辞曰：“登彼西山兮，采其薇矣。以暴易暴兮，不知其非矣。神农、虞、夏忽焉没兮，我安适（到哪里）归矣？于嗟徂（通“殂”，死）兮，命之衰矣。”遂饿死于首阳山。由此观之，怨邪非邪（他们有怨恨呢？还是没有怨恨呢？）？      或曰：“天道无亲（偏私），常与（向着）善人。”若伯夷、叔齐，可谓善人者非邪？积仁洁行，如此而饿死。且七十子之徒，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。然回也屡空，糟糠不厌（饱足），而卒（终于）蚤（通“早”）夭。天之报施善人，其何如哉？盗跖日杀不辜，肝人之肉，暴戾恣睢（任意肆虐。睢，恣意），聚党数千人，横行天下，竟以寿终，是遵何德哉？此其尤大彰明较著（四字同义，明显，显著）者也。若至近世，操行不轨，专犯忌讳（这里指法令禁止之事），而终身逸乐，富厚累世不绝。或择地而蹈之，时（看准时机）然后出言，行不由径（小路，引申指邪道），非公正不发愤，而遇祸灾者，不可胜数也。余甚惑焉，倘所谓天道，是邪非邪？

子曰：“道不同，不相为谋。”亦各从其志也。故曰：“富贵如可求，虽执鞭之士，吾亦为之。如不可求，从吾所好。”“岁寒，然后知松柏之后凋。”举世混浊，清士乃见。岂以其重若彼，其轻若此哉？

“君子疾（恨）没世（死）而名不称（传扬）焉。”贾子曰：“贪夫徇财（为财而死。徇，通“殉”），烈士（坚贞不屈的刚强之士）徇名，夸者（喜欢炫耀的人）死权（权势），众庶冯（同“凭”，依仗。这里引申为看重）生。”同明相照，同类相求（彼此吸引）。“云从龙，风从虎，圣人作而万物睹（被人发现）。”伯夷、叔齐虽贤，得夫子而名益彰；颜渊虽笃学，附骥尾（比喻普通人受到名人的提携）而行益显。岩穴之士（隐居在山岩洞穴中的贫士），趋舍（出仕或退隐）有时（相机进行），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，悲夫。闾巷之人（民间百姓），欲砥（磨刀石。这里是磨练的意思）行立名者，非附青云之士，恶（何，怎么）能施（延续）于后世哉！

上梅直讲书

宋代：苏轼

轼每读《诗》至《鸱枭》，读《书》至《君奭》，常窃悲周公之不遇（不被人了解）。及观《史》，见孔子厄于陈、蔡之间，而弦歌之声不绝，颜渊、仲由之徒（这些弟子）相与问答。夫子曰： “‘匪兕匪虎，率彼旷野（出自《诗经·小雅·何草不黄》，意思是说，不是犀牛，不是老虎，却在旷野上奔跑。匪，同“非”。兕，犀牛一类的野兽。率，来往奔跑）’，吾道非邪，吾何为于此？”颜渊曰：“夫子之道至大（太宏大），故天下莫能容。虽然，不容何病（妨碍）？不容然后见（同“现”）君子。”夫子油然而笑曰：“回，使（假如）尔多财，吾为尔宰（管家）。”夫天下虽不能容，而其徒自足（自我满足）以相乐（互相和乐）如此。乃今（现在才）知周公之富贵，有不如夫子之贫贱。夫以召公之贤，以管、蔡之亲而不知其心，则周公谁与（与谁）乐其富贵?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，皆天下之贤才，则亦足以乐乎此矣!

轼七、八岁时，始知读书，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，其为人如古孟轲、韩愈之徒（之类）;而又有梅公者,从之游，而与之上下其议论。其后益壮，始能读其文词，想见其为人，意（认为）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,而自乐其乐也。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，求斗升之禄，自度（估计）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。来京师逾年（一年多），未尝窥其门。 今年春，天下之士,群至于礼部，执事（您）与欧阳公实亲试之。轼不自意（宾语前置句），获在第二。既而闻之，执事爱其文（指苏轼的《刑赏忠厚之至论》），以为有孟轲之风;而欧阳公亦以（因为）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。是以在此，非左右为之先容（事先致意或介绍推荐），非亲旧为之请属（请求嘱托），而向（以前）之十余年间，闻其名而不得见者，一朝为知己。退而思之，人不可以苟（苟且）富贵，亦不可以徒（平白地）贫贱。有大贤焉而为其徒，则亦足恃矣。苟其侥一时之幸，从（使动用法）车骑数十人，使闾巷小民,聚观而赞叹之，亦何以易（换取）此乐也。《传》曰：“不怨天，不尤人。”盖“优哉游哉，可以卒岁”。执事名满天下，而位不过五品。其容色（脸色）温然（温和）而不怒，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，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。轼愿与闻焉。

2019.3.22阅读

管晏列传

两汉：司马迁

　　管仲夷吾者，颍上人也。少时常与鲍叔牙游（交游，交往），鲍叔知其贤。管仲贫困，常欺（占便宜）鲍叔，鲍叔终（始终）善遇之，不以（因为）为言（有怨言）。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，管仲事公子纠。及小白立为桓公，公子纠死，管仲囚（被囚禁）焉。鲍叔遂进管仲。管仲既用，任政于齐，齐桓公以霸，九合诸侯（召集诸侯会盟），一匡天下，管仲之谋也。　　管仲曰：“吾始困时，尝与鲍叔贾（坐地交易），分财利多自与，鲍叔不以我为贪，知我贫也。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，鲍叔不以我为愚，知时有利不利也。吾尝三仕三见（被）逐于君，鲍叔不以我为不肖（没有才能），知我不遇时。吾尝三战三走，鲍叔不以我怯，知我有老母也。公子纠败，召忽死（为……死）之，吾幽囚受辱，鲍叔不以我为无耻，知我不羞（以……为耻）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。生我者父母，知我者鲍子也。”　　鲍叔既进管仲，以身下之（甘心处于管仲之下）。子孙世禄（受禄）于齐，有封邑者十余世，常为名大夫（名望很高的大夫）。天下不多（称赞）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。

管仲既任政相齐（做了齐国宰相），以区区之齐在海滨（定语后置句），通货积财，富国强兵，与俗同好恶（与老百姓的好恶相同）。故其称曰：“仓廪（粮仓）实而知礼节，衣食足而知荣辱，上服度（遵礼守法）则六亲（内外亲族）固（安定和睦）。四维（礼、义、廉、耻）不张，国乃灭亡。下令（颁布政令）如流水之源，令顺民心。”故论卑（政论评议）而易行（容易推行）。俗之所欲，因而予之；俗之所否，因而去之。　　其为政也，善因祸而为福，转败而为功。贵轻重（本指钱币。这里指事情的轻重缓急），慎权衡（本指秤。这里指得失）。桓公实怒少姬，南袭蔡，管仲因（趁机）而伐楚，责包茅（裹成捆的青茅，祭祀时在上边洒酒）不入贡于周室。桓公实北征山戎，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。于柯之会，桓公欲背曹沫之约，管仲因而信之，诸侯由是归齐。故曰：“知与（给予）之为取，政（治理政事）之宝也。”　　管仲富拟（比）于公室，有三归（供游赏用的三座高台）、反坫（堂屋两柱间设土台放置酒器。按照礼制，只有诸侯才享有三归和反坫），齐人不以为侈。管仲卒，齐国遵其政，常强于诸侯。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。

晏平仲婴者，莱之夷维人也。事齐灵公、庄公、景公，以节俭力行（办事尽力）重于齐（受齐国敬重）。既相齐，食不重肉（两道肉菜），妾不衣帛。其在朝，君语及之，即危言（直言）；语不及之，即危行（谨慎行事）。国有道，即顺命；无道，即衡命（权衡利害得失而行动）。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。　　越石父贤，在缧绁（拘系犯人的绳索。这里指拘捕）中。晏子出，遭之涂（通“途”），解左骖（指一车三马或四马中两旁的马匹）赎之，载归。弗谢（告辞），入闺（内室）。久之，越石父请绝（绝交）。晏子惧然，摄（整理）衣冠谢（道歉）曰：“婴虽不仁，免子于厄（困境），何子求绝之速也？”石父曰：“不然。吾闻君子诎（受委屈）于不知己而信（受礼待）于知己者。方吾在缧绁中，彼不知我也。夫子既已感寤（即“感悟”。这里指理解）而赎我，是知己；知己而无礼，固不如在缧绁之中。”晏子于是延（邀请）入为上客。　　为齐相，出，其御（驾驶马车。这里指赶马车的人）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。其夫为相（宰相）御，拥大盖，策（鞭打，鞭策）驷马（拉一辆车的四匹马），意气扬扬甚自得也。既而归，其妻请去。夫问其故。妻曰：“晏子长不满六尺，身相齐国，名显诸侯。今者妾观其出，志念（思虑）深矣，常有以自下（甘居人下。指态度谦和）者。今子长八尺，乃为人仆御，然子之意自以为足，妾是以求去也。”其后夫自抑损（谦卑，不自满）。晏子怪而问之，御以实对。晏子荐以为大夫。　　太史公曰：吾读管氏《牧民》、《山高》、《乘马》、《轻重》、《九府》，及《晏子春秋》，详哉其言之（主谓倒装句）也。既见其著书，欲观其行事，故次（编写）其传。至其书，世多有之，是以不论，论其轶事。　　管仲世所谓贤臣，然孔子小（小看）之。岂以为周道衰微，桓公既贤，而不勉之至王，乃称霸哉？语曰“将顺其美，匡救（扶正挽救）其恶（过错），故上下能相亲也”。岂管仲之（宾语前置的标志）谓乎？　　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，成礼然后去，岂所谓“见义不为，无勇”者邪？至其谏说，犯君之颜，此所谓“进思尽忠（在朝时想着进忠），退思补过（在野时想着弥补过失）”者哉！假令晏子而在，余虽为之执鞭，所忻慕（高兴，羡慕。忻，同“欣”，心喜）焉。

喜雨亭记

宋代：苏轼

　　亭以雨名，志（记）喜（喜庆的事）也。古者有喜，则以名（命名）物，示不忘也。周公得禾，以名其书；汉武得鼎，以名其年（年号）；叔孙胜敌，以名其子。其喜之大小不齐，其示不忘一也。

　　予至扶风之明年，始治官舍（营建官府房舍）。为亭于堂之北，而凿池其南，引流种木，以为休息之所。是岁之春，雨麦（下了一场麦雨）于岐山之阳，其占（占卜）为有年（指古收。年，年成，收成）。既而弥月（整月）不雨，民方以为忧。越（过了）三月，乙卯乃雨，甲子又雨，民以为未足。丁卯大雨，三日乃止。官吏相与庆于庭，商贾相与歌于市，农夫相与忭（欢乐）于野，忧者以喜，病者以愈，而吾亭适（恰好）成。

　　于是举酒于亭上，以属客（劝客饮酒。属，斟酒相劝）而告之，曰：“五日不雨可乎？”曰：“五日不雨则无麦。”“十日不雨可乎？”曰：“十日不雨则无禾。”“无麦无禾，岁且荐饥（连年饥荒。荐，频频，一再），狱讼（诉讼案件）繁兴，而盗贼滋炽（猖獗）。则吾与二三子（你们），虽欲优游（悠闲自得的样子）以乐于此亭，其可得耶？今天（上天）不遗（遗弃）斯民，始旱而赐之以雨。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以乐于此亭者，皆雨之赐也。其又可忘耶？”

　　既以名亭，又从而（接着）歌之，曰：“使（假使）天而雨（下）珠（珍珠），寒者不得以为襦（短袄）；使天而雨玉，饥者不得以为粟。一雨三日，伊（语助词，无义）谁之力？民曰太守（郡的长官。宋时虽已改郡为州或府，但太守仍然用作“知州”或“知府”的别称）。太守不有（没有这种力量），归之天子。天子曰不然（不是），归之造物。造物不自以为（认为）功，归之太空。太空冥冥（渺茫深远），不可得而名。吾以名吾亭。”

2019.3.23阅读

屈原列传

两汉：司马迁

　　屈原者，名平，楚之同姓（楚本姓芈，楚武王之子子瑕封于屈，其后裔便以屈为姓）也。为楚怀王左徒（楚国的官，仅次于最高行政长官令尹）。博闻强志，明（清楚）于治乱（政治安定和混乱，指治理国家的道理），娴于辞令。入则与王图议（谋划）国事，以出号令；出则接遇宾客（外国使者），应对诸侯。王甚任（信任）之。

　　上官大夫与之同列（同朝做官），争宠而心害（嫉妒）其能。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（制定国家法令），屈平属（撰写）草稿未定。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（用强力使之改变），屈平不与（不同意），因（因此）谗之曰：“王使屈平为令，众莫不知。每一令出，平伐（夸耀）其功，曰以为‘非我莫能为也。’”王怒而疏（疏远）屈平。

　　屈平疾（痛恨）王听之不聪（听力不好。这里指听信谗言，不辨是非。聪，听得清楚）也，谗谄（毁谤和谄媚）之蔽明（看得清楚）也，邪曲（邪恶的小人）之害（妨害）公（公正的人）也，方正（方正的人）之不容（不被容纳）也，故忧愁幽思而作《离骚》。“离骚”者，犹离忧（遭到忧患）也。夫天者，人之始（原始）也；父母者，人之本也。人穷（不得志）则反本，故劳苦倦极（同义连文，疲惫，劳苦），未尝不呼天也；疾痛惨怛（病痛哀伤），未尝不呼父母也。屈平正道直行，竭忠尽智，以事其君，谗人间（离间）之，可谓穷矣。信（诚信）而见（被）疑，忠（忠诚）而被谤，能无怨乎？屈平之作《离骚》，盖自怨生也。《国风》好色（多写男女之情）而不淫（过分），《小雅》怨诽（多指责政事）而不乱（不宣扬作乱）。若《离骚》者，可谓兼之矣。上称帝喾，下道（称颂）齐桓，中述汤、武，以刺（讽刺）世事。明（阐明）道德之广崇，治乱之条贯（准则），靡不毕见。其文约（简约），其辞微（深微），其志洁，其行廉。其称文小（所引事物微小）而其指（指文章的主旨）极大，举类迩（所列举事物近在眼前）而见义远（寓意深远）。其志洁，故其称物芳（称引香草）；其行廉，故死而不容（苟且取容）。自疏（远）濯淖（污水泥沼）污泥之中，蝉蜕于浊秽，以浮游尘埃之外，不获世之滋垢，皭然（洁白干净的样子）泥（出污泥）而不滓（污染）者也。推（推究）此志（志趣）也，虽与日月争光可也。

屈原既绌（通“黜”，贬退）。其后秦欲伐齐，齐与楚从亲（合纵结亲。从，同“纵”），惠王患之。乃令张仪佯去秦，厚币（礼物）委（呈献，进献）质（通“贽”，礼物）事楚，曰：“秦甚憎齐，齐与楚从亲，楚诚（如果）能绝齐，秦愿献商、於之地六百里。”楚怀王贪而信张仪，遂绝齐，使使（派使者）如秦受地。张仪诈之曰：“仪与王约六里，不闻六百里。”楚使怒去，归告怀王。怀王怒，大兴师伐秦。秦发兵击之，大破楚师于丹、淅，斩首八万，虏楚将屈匄，遂取楚之汉中地。怀王乃悉发国中兵，以深入击秦，战于蓝田。魏闻之，袭楚至邓。楚兵惧，自秦归。而齐竟怒，不救楚，楚大困。

明年，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。楚王曰：“不愿得地，愿得张仪而甘心焉。”张仪闻，乃曰：“以一仪而当汉中地，臣请往如楚。”如楚，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，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。怀王竟听郑袖，复释去张仪。是时屈原既疏，不复在位，使于齐，顾反（回来。顾，还。反，同“返”，返回），谏怀王曰：“何不杀张仪？”怀王悔，追张仪，不及。

　　其后，诸侯共击楚，大破之，杀其将唐眜。时秦昭王与楚婚，欲与怀王会。怀王欲行，屈平曰：“秦，虎狼之国，不可信，不如毋行。”怀王稚子（小儿子）子兰劝王行：“奈何绝秦欢！”怀王卒行。入武关，秦伏兵绝（断绝）其后（后路），因留（拘留）怀王，以求割地。怀王怒，不听。亡（逃亡）走赵，赵不内（接纳，收容）。复之秦，竟死于秦而归葬。

长子顷襄王立，以其弟子兰为令尹（楚国最高行政长官）。楚人既咎（抱怨）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。

屈平既嫉（憎恨）之，虽放流（被流放），眷顾楚国，系心怀王，不忘欲反。冀幸（心存万一的希望）君之一悟，俗之一改也。其存（保护，关怀）君兴国，而欲反复之（彻底改变当时的国势），一篇之中，三致（表达）志焉。然终无可奈何，故不可以反。卒（终于）以此（由此）见怀王之终不悟也。

人君无愚智贤不肖，莫不欲求忠以自为（辅佐自己），举贤以自佐。然亡国破家相随属（接连出现），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，其所谓忠者不忠，而所谓贤者不贤也。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（职责），故内惑于（被）郑袖，外欺于（被）张仪，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、令尹子兰，兵挫（受挫）地削，亡其六郡，身客死于秦，为天下笑，此不知人之祸也。《易》曰：“井渫（掏去污泥）不食，为我心恻（难过），可以汲。王明，并受其福（得到福佑）。”王之不明，岂足福（享受福佑）哉！

令尹子兰闻之，大怒。卒使上官大夫短（毁谤）屈原于顷襄王。顷襄王怒而迁（流放，放逐）之。

屈原至于江滨（边），被（同“披”）发行吟（一边走，一边呤咏）泽畔，颜色（面容）憔悴，形容枯槁（身形面容十分瘦弱，像枯干的树干）。渔父见而问之曰：“子非三闾大夫（楚官名。掌管楚国公族昭、屈、景三大姓的人事工作）欤？何故而至此？”屈原曰：“举世皆浊而我独清，众人皆醉而我独醒，是以见（被）放。”渔父曰：“夫圣人者，不凝滞（拘泥，固执）于物，而能与世推移。举世皆浊，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？众人皆醉，何不哺（吃）其糟而啜（喝）其醨（淡酒）？何故怀瑾（美玉。这里用瑾、瑜比喻人的高才美德）握瑜，而自令见放为（语气词）？”屈原曰：“吾闻之，新沐者必弹冠，新浴者必振衣。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（清洁，干净），受物之汶汶（污垢）者乎？宁赴常流（长流，指江水）而葬乎江鱼腹中耳。又安能以皓皓之白，而蒙世之温蠖（一说为昏聩，一说为尘埃）乎？”乃作《怀沙》之赋。于是怀石，遂自投汨罗以死。

　　屈原既死之后，楚有宋玉、唐勒、景差之徒（这些人）者，皆好辞而以赋见（被，受）称（称道）。然皆祖（模仿）屈原之从容（委婉含蓄）辞令，终莫敢直谏。其后楚日以削（缩减），数十年竟为秦所灭。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馀年，汉有贾生，为长沙王太傅。过湘水，投书以吊（哀悼）屈原。

　　太史公曰：“余读《离骚》、《天问》、《招魂》、《哀郢》，悲（为……感到悲伤）其志（志向）。适长沙，过屈原所自沉渊，未尝不垂涕，想见（追思）其为人。及见贾生吊之，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（游说）诸侯，何国不容，而自令若是！读《鵩鸟赋》，同（意动用法，将……看作同样的事情）死生，轻去就（指在朝为官和放逐离朝），又爽然自失（惘然若失）矣。”

凌虚台记

宋代：苏轼

国（指都城。此作动词，指建都城）于南山之下，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。四方之山，莫高于终南，而都邑之丽（附着）山者，莫近于扶风。以至近求最高，其势必得。而太守之居，未尝知有山焉。虽非事之所以损益，而物理（从事理来说）有不当然者。此凌虚之所为筑也。

　　方其未筑也，太守陈公杖履（拄杖着履）逍遥于其下。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（定语后置句），累累（重叠连接的样子）如人之旅行（行走）于墙外而见其髻也。曰：“是必有异（奇异的景色）。”使工凿其前为方池，以其土筑台，高出于屋之檐而止。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，恍然（恍惚）不知台之高，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。公曰：“是宜名凌虚。”以告其从事（属吏。当时苏轼在凤翔府任大理评事签判）苏轼，而求文以为记。

　　轼复（回复）于公曰：“物之废兴成毁，不可得而知也。昔者荒草野田，霜露之所蒙翳（蒙盖遮蔽），狐虺（毒蛇）之所窜伏。方是时，岂知有凌虚台耶？废（荒废）兴（兴起）成（成功）毁（毁坏），相寻（相交更迭）于无穷，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，皆不可知也。尝试与公登台而望，其东则秦穆之祈年、橐泉也，其南则汉武之长杨、五柞，而其北则隋之仁寿，唐之九成也。计其一时之盛，宏杰诡丽（恢宏奇丽），坚固而不可动者，岂特（只）百倍于台而已哉？然而数世之后，欲求其仿佛（大致面貌），而破瓦颓垣，无复存者，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（通“垄”）亩矣，而况于此台欤！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，而况于人事之得丧，忽往而忽来者欤！而或者（有人）欲以夸世而自足（自满），则过矣。盖世有足恃者，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。”既以言于公，退而为之记。

2019.3.24阅读

酷吏列传序

两汉：司马迁

　　孔子曰：“道（同“导”，引导）之以政（政令），齐（整顿）之以刑，民免（免于犯罪）而（但）无耻（没有廉耻之心）。导之以德，齐之以礼，有耻且格（顺服）。”老氏称：“上德（最有道德的人）不德（不标榜自己的道德），是以有德；下德（无德之人）不失德（标榜自己不失德），是以无德。”“法令滋章（繁多严酷），盗贼多有。”太史公曰：信哉是言也（主谓倒装句，这话说的是啊！）！法令者治（治理）之具（工具），而非制治清浊之源（使天下大治、变浊为清的根本）也。昔天下之网（法令）尝密矣，然奸伪萌起（接连不断），其极（最严重的时候）也，上下相遁（互相推诿），至于不振。当是之时，吏治若救火扬沸，非武健（勇武刚健）严酷，恶能（怎能）胜其任而愉快乎！言道德者，溺其职（失职，不尽职）矣。故曰“听讼（审理诉讼案件），吾犹人也，必也使无讼乎。”“下士（下愚之士）闻道大笑之”。非虚言（假话）也。汉兴，破觚（棱角）而为圜（同“圆”），斫雕而为朴，网漏于吞舟之鱼，而吏治，不至于奸，黎民艾安（平安。艾，通“乂”，治理）。由是观之，在彼不在此。

超然台记

宋代：苏轼

　　凡物皆有可观。苟（只要）有可观，皆有可乐，非必怪奇伟丽者也。

哺（吃）糟啜（喝）醨（淡酒）皆可以醉；果蔬草木，皆可以饱。推此类也，吾安往（到哪里）而不乐？

　　夫所为求褔而辞祸者，以褔可喜而祸可悲也。人之所欲无穷，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，美恶之辨战（斗争）乎（于）中（内心），而去取（舍弃和求取）之择交乎前（交替摆在面前）。则可乐者常少，而可悲者常多。是谓求祸而辞褔。夫求祸而辞（舍弃）褔，岂人之情也哉？物有以盖（遮蔽）之矣。彼游于物之内，而不游于物之外。物非有大小也，自其内而观之，未有不高且大者也。彼挟其高大以临我，则我常眩（两眼昏花的样子）乱反复，如隙中（透过细小的缝隙）之观斗，又焉知胜负之所在。是以美恶横生，而忧乐出焉，可不大哀乎！

　　余自钱塘移守胶西，释（放弃）舟楫之安，而服（适应）车马之劳，去雕墙之美，而蔽（栖身）采椽（采伐的木椽未经修饰。此指房舍粗朴简陋）之居，背湖山之观而适桑麻之野。始至之日，岁比（屡屡）不登（收成，庄稼成熟），盗贼满野，狱讼充斥，而斋厨（指厨房）索然（空荡无物），日食杞菊（枸杞野菊）。人固疑余之不乐也。处之期年，而貌加丰（丰腴），发之白者，日以反黑。予既乐其风俗之淳，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（愚拙）也。于是治其园圃，洁其庭宇，伐安丘、高密之木，以修补破败，为苟完之计。

　　而园之北，因（靠）城以为台者旧矣，稍葺（修理）而新之。时相与登览，放意肆志焉。南望马耳、常山，出没隐见，若近若远，庶几（可能）有隐君子乎！而其东则庐山，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。西望穆陵，隐然如城郭，师尚父、齐桓公之遗烈（留下的赫赫功业），犹有存者。北俯潍水，慨然太息，思淮阴之功，而吊（哀叹）其不终。台高而安，深而明，夏凉而冬温。雨雪之朝，风月之夕，予未尝不在，客未尝不从。撷（采摘）园蔬，取池鱼，酿秫酒（黄米酒），瀹（煮）脱粟（脱去皮壳，未曾精制的糙米）而食之，曰：“乐哉！游乎！"

　　方是时，予弟子由，适在济南，闻而赋之，且名其台曰“超然”，以见（表示）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，盖游于物之外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