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.2.11阅读
叔向贺贫
先秦:佚名
叔向(羊舍氏,名肸,字叔向,春秋时晋国大夫)见韩宣子(韩起,宣子是谥号),宣子忧贫,叔向贺之。宣子曰:“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(财富),无以(无法)从二三子(诸位,你们),吾是以(因此)忧,子贺我,何故?”
对曰:“昔栾武子无一卒之田(即百顷田地。但按规定上卿应有一旅之田,即五百顷的俸禄。古代军队编制百人为卒,五百为旅),其宫(居室)不备其宗器(祭器),宣(显示)其德行,顺(遵守)其宪则(法制),使越(指栾武子声名远播)于诸侯。诸侯亲之,戎狄怀(归附)之,以正(使……走上正轨)晋国。行刑(执行刑法)不疚(内心痛苦),以免于难。及桓子,骄泰奢侈,贪欲无艺(标准,限度),略则(侵害法则,即做违法的事)行志(任意行事),假(借)货居贿(财物),宜及于难,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(善终)。及怀子,改桓之行,而修(研究,学习)武之德,可以免于难,而离(通“罹”,遭受)桓之罪,以亡(逃跑)于楚。夫郤昭子,其富半公室(这里指晋国),其家半三军,恃其富宠(尊贵荣华),以泰(奢汰)于国。其身尸于朝(在朝堂示众),其宗灭于绛。不然(如果不是这样),夫八郤,五大夫,三卿,其宠大矣。一朝而灭,莫之哀(宾语前置句)也,唯无德也。
“今吾子(您)有栾武子之贫,吾以为能其德(能有他的德行)矣,是以贺。若不忧德之不建,而患(担心)货(财物,财富)之不足,将吊(忧虑)不暇,何贺之有(宾语前置句)?”
宣子拜稽首(古代最庄重的一种跪拜礼,叩头至地)焉,曰:“起也将(几乎)亡,赖子存(保全)之。非起也敢专承(单独承受)之,其自桓叔以下,嘉(感激)吾子之赐。”
捕蛇者说
唐代:柳宗元
永州之野产异蛇:黑质(质地)而白章(花纹),触草木尽死;以啮(咬)人,无御之者。然得而腊(风干)之以为饵,可以已(止,治愈)大风(麻风)、挛踠(四肢弯曲不能伸展)、瘘(颈部肿)、疠(恶疮),去死肌(坏死的肌肉),杀三虫(指人体内的寄生虫。古代道家把人的脑、胸、腹称为“三尸”,虫入三尸,就会生病)。其始,太医(皇帝的医师)以王命(皇帝诏命)聚(征集)之,岁赋其二(每年收取两次)。募有能捕之者,当(充抵)其租入。永之人争奔走焉。
有蒋氏者,专其利三世矣。问之,则曰:“吾祖死于是(在这上头),吾父死于是,今吾嗣(接着)为之十二年,几死者数(几次)矣。”言之貌若甚戚(忧伤)者。
余悲之,且曰:“若(你)毒(怨恨)之乎?余将告于莅事者(负责的人),更(更换)若役(差役),复若赋(赋税),则何如?”蒋氏大戚,汪然出涕(泪水),曰:“君将哀(哀怜)而生(使……活)之(我)乎?则吾斯役之不幸,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。向(先前,当初)吾不为斯役,则久已病(困苦)矣。自吾氏三世居是乡,积于今六十岁矣。而乡邻之生日(一天天地)蹙(窘迫),殚(尽,竭尽)其地之出(出产),竭其庐之入(收入)。号呼而转徙,饥渴而顿踣(困顿倒毙)。触风雨,犯寒暑,呼嘘(呼吸)毒疠(毒雾瘴气),往往而死者相藉(堆积)也。曩(先前)与吾祖居者,今其室十无一(十户剩下不到一户)焉。与吾父居者,今其室十无二三焉。与吾居十二年者,今其室十无四五焉。非死则徙尔,而吾以捕蛇独存。悍吏之来吾乡,叫嚣乎(于)东西,隳突(骚扰)乎南北;哗然而骇者,虽鸡狗不得宁焉。吾恂恂(小心谨慎的样子)而起,视其缶(一种口小肚大的罐子),而吾蛇尚存,则弛然(放心的样子)而卧。谨(精心)食(喂养)之,时而献焉。退而甘食(美美地享受)其土之有,以尽吾齿(安度我的天年)。盖一岁之犯死(冒着生命危险)者二(两次)焉,其余则熙熙而乐,岂若吾乡邻之旦旦(天天)有是哉。今虽(即使)死乎此,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,又安敢毒(怨恨)耶?”
余闻而愈悲,孔子曰:“苛政(繁重的赋税和徭役)猛于虎也!”吾尝疑乎(于)是,今以蒋氏观之,犹信(真的)。呜呼!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!故为之说,以俟(等待)夫(那)观人风(民风民情。应作“民风”,唐人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讳,改为“人风”)者得焉(它)。
2019.2.12阅读
王孙圉论楚宝
先秦:佚名
王孙圉聘(聘问,诸侯国之间相互访问)于晋,定公飨(用酒食招待客人)之。赵简子鸣玉(使佩玉发出响声)以相(相礼,帮助国君执行礼仪),问于王孙圉曰:“楚之白珩(系在玉佩上的横玉)犹在乎?”对曰:“然(在)。”简子曰:“其为宝也,几何矣?”
曰:“未尝为宝。楚之所宝者,曰观射父,能作训辞(指外交辞令),以行事(办事)于诸侯,使无以寡君为口实(做话柄)。又有左史倚相,能道训典,以叙百物,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,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;又能上下说(同“悦”,高兴)于鬼神,顺道(顺应。道,同“导”)其欲恶,使神无有怨痛(同义连用,怨恨)于楚国。又有薮(长水草的沼泽地)曰云(即云梦泽),连徒洲,金(金属)、木、竹、箭之所生也,龟(龟甲)、珠(珍珠)、角(兽角)、齿(象牙)、皮(虎豹皮)、革(犀兕革)、羽(鸟羽)、毛(牦牛尾),所以备赋(提供军用物资),以戒不虞者(意外事件)也;所以共币帛(礼物),以宾享(招待和馈赠)于诸侯者也。若诸侯之好(喜欢)币具(礼物),而导之以训辞,有不虞之备,而皇神相之(神明保佑),寡君其(表推测语气)可以免罪于诸侯,而国民保焉。此楚国之宝也。若夫(至于)白珩,先王之玩(玩物)也,何宝(意动用法,以……为宝)之焉?”
“圉闻国之宝,六而已:圣能制议(评判)百物,以辅相国家,则宝之;玉(用于祭祀的玉器)足以庇荫(保护)嘉谷,使无水旱之灾,则宝之;龟足以宪臧否(判定是非。宪,判定。臧否,善恶,吉凶),则宝之;珠足以御火灾,则宝之;金足以御兵乱,则宝之;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(财物器用),则宝之。若夫哗嚣之美(叮当作响的美玉),楚虽蛮夷,不能宝也。”
种树郭橐驼传
唐代:柳宗元
郭橐驼,不知始何名。病(患有)偻(脊椎弯曲,俗称驼背),隆然伏行(驼着背低头弯腰走路),有类橐驼(骆驼)者,故乡人号之“驼”。驼闻之,曰:“甚善。名我固当(给我取这个名挺恰当)。”因舍其名,亦自谓橐驼云。
其乡曰丰乐乡,在长安西。驼业(以……为业)种树,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(种植花木以供玩赏)及卖果者,皆争迎取养(雇用)。视驼所种树,或移徙(移植),无不活,且硕茂,早实(结实)以蕃(通“繁”)。他植者(别的种树人)虽窥伺效慕(暗中观察模仿),莫能如(比得上)也。
有问之,对曰:“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(茂盛)也,能顺木之天(天性,指树木的自然生长规律),以致其性(使它按照自己的习性生长)焉尔。凡植木之性(特点),其本欲舒,其培(培土)欲平,其土欲故,其筑(筑土)欲密。既然(这样)已,勿动勿虑,去不复顾。其莳(栽种)也若子,其置也若弃(丢弃),则其天者全(保全)而其性得矣。故吾不害其长而已,非有能硕茂之也;不抑耗(抑制减少)其实(果实)而已,非有能早而蕃之也。他植者则不然,根拳(树根拳曲)而土易(换上新土),其培之也,若不过(过分)焉则不及(不够)。苟(如果)有能反是者,则又爱之太恩,忧之太勤,旦视而暮抚,已去而复顾,甚者爪(用指爪抓)其肤以验其生枯,摇其本以观其疏密,而木之性日(日益)以离矣。虽曰爱之,其实害之;虽曰忧之,其实仇之,故不我若(宾语前置句)也。吾又何能为哉!”
问者曰:“以子之道,移之官理(做官治民),可乎?”驼曰:“我知种树而已,官理,非吾业也。然吾居乡,见长人者(官辖人的人,指官吏)好烦其令,若甚怜(怜爱)焉,而卒(最终)以祸。旦暮吏来而呼曰:‘官命促尔(你们)耕,勖(勉励)尔植,督尔获,早缫(煮茧抽丝)而绪(丝头),早织而缕(线),字(养育)而幼孩,遂(成长)而鸡豚。’鸣鼓而聚之,击木而召之。吾小人辍飧(晚饭)饔(早饭)以劳(慰劳,招待)吏者,且不得暇,又何以蕃吾生(人丁兴旺)而安吾性(人心安定)耶?故病(困苦)且怠(疲劳)。若是,则与吾业者其(表推测语气)亦有类乎?”
问者曰:“嘻,不亦善夫!吾问养树,得养人(治民)术。”传其事以为官戒(作为官吏们的鉴戒)。
2019.2.13阅读
诸稽郢行成于吴
先秦:佚名
吴王夫差起师(起兵)伐越,越王勾践起师逆(迎战)之江。
大夫种乃献谋曰:“夫吴之与越,唯天所授,王其无庸(不用)战。夫申胥(伍员,字子胥,楚国大夫伍奢之子,因避父兄之难入吴,吴王封以申邑,后称申胥。后因在吴越相争中坚持灭越拒和,且不支持夫差北上争霸,遭夫差嫉恨,赐剑自杀)、华登,简(精选)服(训练)吴国之士于甲兵,而未尝有所挫也。夫一人善射,百夫决拾(射箭用具。决,骨制扳指,套在右手大拇指上用以钩弦。拾,革制臂衣,套在左臂上笼住衣袖),胜未可成。夫谋必素见(预料到,预见)成事焉,而后履(执行)之,不可以授命(送命,致命)。王不如设戎(做好战斗准备),约辞行成(低声下气求和。成,缔结合约),以喜(使……高兴)其民,以广侈(张大,使骄傲自大)吴王之心。吾以卜(占卜吉凶)之于天,天若弃吴,必许吾成而不吾足(宾语前置句)也,将必宽然有伯(通“霸”,称霸)诸侯之心焉;既罢(疲弊)弊其民,而天夺之食,安受其烬(灰烬。这里指遭受天灾和人祸之后的吴国残局),乃无有命矣。”
越王许诺,乃命诸稽郢行成(求和)于吴,曰:“寡君勾践使下臣郢,不敢显然(公然)布币(陈列玉璧束帛等礼品)行礼,敢私告于下执事(指吴王身边的办事人员。这是对吴王表示尊敬的说法,表示不配跟吴王直接对话)曰:‘昔者,越国见(遭受)祸,得罪于天王,天王(天子。这里是对夫差的敬称)亲趋玉趾(亲自劳驾赶来。这里指吴王亲自参战),以心孤(通“辜”,归罪)句践,而又宥赦(赦免)之。君王之于越也,繄(乃,就是)起(使……复活)死人而肉(使……生出肉)白骨也。孤不敢忘天灾,其(表反问语气,难道)敢忘君王之大赐乎?今勾践申(再次,再度)祸(遭祸)无良(无德无行),草鄙(草野边鄙)之人,敢忘天王之大德,而思边陲之小怨(小冲突),以重得罪于下执事?勾践用帅二三之老,亲委(归,承担)重罪,顿颡(叩头。颡,额)于边。今君王不察,盛怒属兵(聚集军队),将残伐(讨伐)越国。越国固(本来)贡献(纳贡称臣)之邑也,君王不以鞭箠使(驱使)之,而辱军士使寇令(执行御敌的命令)焉!勾践请盟(缔结和约):一介(一个)嫡女,执箕帚以晐(备)姓(谓纳女于天子)于王宫;一介嫡男,奉盘匜(盥洗用具)以随诸御。春秋贡献,不解(通“懈”)于王府。天王岂辱(屈尊)裁(讨伐)之?亦征诸侯之礼(礼制)也。’”
夫谚曰:“‘狐埋之而狐搰(掘)之,是以无成功(成效)。’今天王既封殖(扶植)越国,以明闻于天下,而又刈亡(灭亡)之,是天王之无成劳(成果)也。虽四方之诸侯,则何实以事(事奉)吴?敢使下臣尽辞(说完心中的话),唯天王秉(权衡)利(利弊)度(考虑)义(道义)焉!”
梓人传
唐代:柳宗元
裴封叔之第(府第,居所),在光德里。有梓人(木匠)款(敲击)其门,愿佣(雇佣,指以劳力抵房租)隙宇(空屋)而处(居住)焉。所职(掌管,持有)寻引(用来计量长度,八尺为寻,十丈为引)、规矩(木工工具,规用来校正圆形,矩用来校正正方形)、绳墨(用来画直线的木工工具),家不居(置备,积存)砻(磨砺用的工具)斫之器。问其能,曰:“吾善度(估算)材(木材),视栋宇之制(规模),高深、圆方、短长之宜,吾指使而群工役(干活)焉。舍我,众莫能就(成,造成)一宇。故食于官府(在官府做工),吾受禄三倍;作于私家,吾收其直(价值,这里指报酬)大半焉。”他日(一次),入其室,其床阙(残缺)足而不能理,曰:“将求他工。”余甚笑之,谓(认为)其无能而贪禄嗜货(钱物)者。 其后京兆尹(京兆府的长官,即管理京城的最高长官)将饰官署,余往过(探望)焉。委(积聚,堆积)群材,会(集合)群工,或执斧斤(斧头),或执刀锯,皆环立向之。梓人左持引,右执杖,而中处(站在中间)焉。量(估算)栋宇之任(规模),视(审察)木之能(用场),举挥其杖曰:“斧!”彼执斧者奔而右;顾(回头)而指曰:“锯!”彼执锯者趋而左。俄而,斤者斫,刀者削,皆视其色(眼色),俟其言,莫敢自断(自作主张)者。其不胜任者,怒而退(撤下)之,亦莫敢愠(表露不满和怨恨)焉。画宫(房屋。这里指房屋的平面设计)于堵(墙),盈尺而曲尽其制(详尽周到地绘出它的规模),计其毫厘而构大厦,无进退(指增减,出入)焉。既成,书于上栋曰:“某年、某月、某日、某建”,则其姓字也。凡执用之工不在列。余圜视大骇,然后知其术(技术)之工大(精深高超)矣。 继而叹曰:彼将舍其手艺,专其心智,而能知体要(总体要领,指关键)者欤!吾闻劳心者役人,劳力者役于(被)人。彼其(表推测语气)劳心者欤!能者用而智者谋,彼其智者欤!是足为佐天子相(治理)天下法(效法)矣。物莫近乎(比)此也。彼为(治理)天下者本于人(以人为根本)。其执役者(具体供职服役的人)为徒隶(服役的犯人。这里泛指社会底层从事各种劳动的人)、为乡师(一乡之长)、里胥(一里之长。这里泛指各基层小官吏);其上为下士,又其上为中士、为上士;又其上为大夫、为卿、为公。离(分)而为六职(据《周礼》,六职是治、教、礼、敬、刑、事六种职事。这里泛指各种不同的事务),判(分)而为百役。外薄四海,有方伯(一方诸侯之长)、连率(统辖十国的诸侯。这里指各地方长官)。郡有守(郡守),邑有宰(县宰),皆有佐政(僚属助理)。其下有胥吏(办理文书的小吏),又其下皆有啬夫(辅助县令管理赋税、诉讼等事务的乡官)、版尹(主管户籍的官吏)以就役焉,犹众工之各有执技(技能)以食力(凭手艺吃饭)也。 彼佐天子相天下者,举(推举)而加(委任)焉(他们),指(指挥)而使(使用)焉,条(疏理)其纲纪而盈缩(指调整增减)焉,齐(规范)其法制而整顿焉,犹梓人之有规矩、绳墨以定制(格局,规模)也。择天下之士,使称其职;居(安置)天下之人,使安其业。视都(京城)知野(乡村),视野知国(指诸侯王的封地),视国知天下(全国),其远迩细大,可手据其图(地图)而究(考究)焉,犹梓人画宫于堵,而绩于成(取得建成的功效)也。能者进而由(用)之,使无所德(感恩);不能者退而休之,亦莫敢愠。不炫能,不矜(夸耀)名,不亲小劳(小事),不侵众官,日与天下之英才,讨论其大经(根本的原则、法则),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(自我夸耀)艺也。夫然后相道(做宰相的正道)得而万国理(整个国家得到治理)矣。 相道既得,万国既理,天下举首而望曰:“吾相之功也!”后之人循迹而慕曰:“彼相之才也!”士或谈殷、周之理者(定语后置句),曰伊、傅、周、召,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(记载)焉,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。大(伟大)哉相(宰相)乎!通(通晓)是道者,所谓相而已矣。其不知体要者反此。以恪勤(谨慎勤恳)为公,以簿书(官府中的文书簿册。这里泛指处理公文案牍)为尊(重任),炫能矜名,亲小劳,侵众官,窃取六职、百役之事,听听(争辩的样子)于府庭,而遗(忽略)其大者远者(的事)焉,所谓不通是道者也。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,规矩之方圆,寻引之短长,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,又不能备(完备,完成)其工,以至败绩,用(因此)而无所成也,不亦谬欤! 或曰:“彼(那些)主为室者(建房的主人),傥或(如果)发其私智,牵制梓人之虑,夺其世守(固有的经验法则),而道谋(即筑室道谋,意为造房子时请教往来过路之人,必因人多意见不一,房子也造不成)是(宾语前置标志)用。虽不能成功,岂其罪耶?亦在任之而已!” 余曰:“不然(不对)!夫绳墨诚陈,规矩诚设,高者不可抑而下也,狭者不可张而广也。由我则固,不由我则圮(倒塌)。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,则卷其术(收回他的方法),默其智(隐藏自己的智慧),悠尔(悠然)而去,不屈(使……屈服)吾道(主张),是诚良梓人耳!其或(如果)嗜其货利,忍而不能舍也,丧其制量(原则),屈而不能守(坚持自己的主张)也,栋桡(弯曲变形)屋坏,则曰:‘非我罪也’!可乎哉?可乎哉?” 余谓梓人之道类(类似)于相,故书而藏(留存)之。梓人,盖古之审曲面势(审察木材的曲直形状。审,考核。面,观察)者,今谓之“都料匠(负责建筑的设计和指挥任务的总工匠)”云。余所遇者,杨氏,潜其名(名字是潜)。
2019.2.14阅读
申胥谏许越成
先秦:左丘明
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曰:“孤将有大志于齐(意即吴王要进攻齐国。其时齐国国力强盛,是吴国争霸中原的首要障碍),吾将许越成(求和),而(你们)无拂(反对)吾虑。若越既改(悔改),吾又何求(宾语前置句)?若其不改,反行(返回来。反,同“返”),吾振旅(兴兵攻打)焉。”
申胥谏曰:“不可许也。夫越非实忠心好吴(和吴友好)也,又非慑畏吾甲兵之强也。大夫种勇而善谋,将还玩(摆弄。还,通“旋”)吴国于股掌之上,以得其志。夫固知君王之盖威(崇尚威力。盖,崇高,推崇)以好胜也,故婉约其辞,以从逸(放纵,放肆。从,同“纵”)王志,使淫乐(过于沉溺于享乐,贪图享乐)于诸夏之国,以自伤也。使吾甲兵钝弊(武器损耗,士兵疲惫),民人离落,而日以憔悴,然后安受吾烬(收拾我们的残局)。夫越王好信以爱民,四方归之,年谷时熟,日长炎炎(蒸蒸日上。日长,天天发展。炎炎,兴盛的样子)。及(趁)吾犹可以战也,为虺(小蛇)弗摧(打),为蛇将若何?”
吴王曰:“大夫奚(为何)隆(重视、抬高)于越?越曾(竟,还)足以为(把……作为)大虞(心腹大患)乎?若无越,则吾何以春秋(春秋两季的阅兵)曜(炫耀)吾军士?”乃许之成。将盟,越王又使诸稽郢辞曰:“以盟为有益乎?前盟口血未干(结盟时杀牲饮血,血在嘴边还没有干),足以结信(取得信义)矣。以盟为无益乎?君王舍(放弃)甲兵之威以临使(亲自役使)之(我们),而胡(何)重于鬼神而自轻也。”吴王乃许之,荒成(指口头达成协议。荒,虚,空)不盟。
愚溪诗序
唐代:柳宗元
灌水之阳(水的北面)有溪焉,东流入于潇水。或曰:冉氏尝居也,故姓(起名)是溪为冉溪。或曰:可以染也,名(命名)之以其能(功能),故谓之染溪。予以(因)愚触罪,谪潇水上。爱是溪,入二三里,得其尤绝者(景色绝佳的地方)家(安家)焉(在那里)。古有愚公谷,今余家是溪,而名莫能定,士之居者(当地居民)犹龂龂然(争辩的样子),不可以不更(更改)也,故更之为愚溪。
愚溪之上,买小丘,为愚丘。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,得泉焉,又买居之,为愚泉。愚泉凡六穴,皆出山下平地,盖上(向上)出(涌出)也。合流屈曲而南(向南流),为愚沟。遂负土累石,塞其隘(狭窄的地方),为愚池。愚池之东为愚堂。其南为愚亭。池之中为愚岛。嘉木异石错置(交错排列),皆山水之奇者,以(因为)余故,咸以“愚”辱焉。
夫水,智者乐(喜爱)也。今是溪独见辱于(被动句,被……玷辱)愚,何哉?盖其流甚下(水位很低),不可以溉灌。又峻急多坻(水中小洲)石,大舟不可入也。幽邃浅狭,蛟龙不屑,不能兴云雨,无以利世(对世人有益),而适(恰好)类于余,然则(既然这样,那么)虽辱(受辱)而愚之(用“愚”来称呼它),可也。
宁武子“邦无道(政治黑暗)则愚”,智而为愚者也;颜子“终日不违(提不出不同的见解)如愚”,睿而为愚者也。皆不得(能)为真愚。今予遭有道(指政治清明安定的时代)而违于理,悖于事,故凡为愚者,莫我若也(宾语前置句)。夫然(这样),则天下莫(没有人)能争是溪,余得专(独占)而名焉。
溪虽莫利于世,而善鉴(照)万类,清莹秀澈,锵鸣金石(像敲钟击石一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),能使愚者喜笑眷慕,乐而不能去也。予虽不合于俗,亦颇以文墨自慰,漱涤(洗涤。这里形容描写的万事万物如同洗过一样鲜明生动)万物,牢笼(包罗,概括)百态,而无所避之。以愚辞歌愚溪,则茫然而不违,昏然而同归,超鸿蒙(指宇宙形成前的混沌状态),混希夷(指空虚玄妙的境界。《老子》称:“视之不见名曰夷,听之不闻名曰希”),寂寥而莫我知(宾语前置句)也。于是作《八愚诗》,纪于溪石上。
2019.2.15阅读
春王正月
先秦:公羊高
元年者何?君之始年(君主即位的第一年)也。春者何?岁之始也。王者孰谓(说谁)?谓文王也。曷为(为什么)先言“王”而后言“正月?”王正月(周王所颁历法的正月)也。何言乎“王正月”?大一统也。 公何以不言即位?成(成全)公意(意愿)也。何成乎公之意?公将平(治理)国而反(同“返”)之桓。曷为反之桓?桓幼而贵,隐长而卑。其为尊卑也微(这种尊卑的区别很小),国人莫知。隐长又贤,诸大夫扳(同“攀”,援引,挽引。这里指推举)隐而立之。隐于是(在这个时候)焉而辞立(辞让君位),则未知桓之将必得(能)立也。且(况且)如(如果)桓立,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(辅佐)幼君也。故凡隐之立,为桓立也。隐长又贤,何以不宜(适合)立?立適(通“嫡”,正妻之子)以长不以贤,立子(这里指偏房的儿子)以贵(尊贵)不以长。桓何以贵?母贵也。母贵,则子何以贵?子以母贵,母以子贵。
永州韦使君新堂记
唐代:柳宗元
将为(营造)穹谷(深谷)嵁岩(峭壁)渊池(深池)于郊邑之中,则必辇(原意为人拉的车。这里意思是运送)山石,沟(名词用作动词,沟通,开凿)涧壑,陵(超越)绝险阻,疲极(疲惫倦怠。这里是使动用法)人力,乃可以有为(成功)也。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状(天造地设般的自然景观),咸无得焉。逸其人(不用耗费人力),因其地(因地制宜),全(保存)其天(天然之美),昔之所难,今于是(在这里)乎在。
永州实惟九疑之麓。其始度(测度)土者(的人),环(环绕)山为(修筑)城。有石焉,翳(遮蔽)于奥(深)草,有泉焉,伏(掩埋)于土涂(污泥)。蛇虺(一种毒蛇)之所蟠(盘踞),狸鼠之所游(出没)。茂树恶木,嘉葩毒卉,乱杂而争植(竞相争长),号为秽墟(污秽荒废的丘墟)。
韦公(当时任永州刺史。汉代以来又尊称刺史为使君)之来,既逾月(一个多月),理甚无事。望其地,且异(意动用法)之。始命芟(清除)其芜,行(疏通,疏导)其涂(水道)。积(堆积)之丘如(堆积如山的样子),蠲(清洁)之浏如(水流清澈的样子)。既焚既酾(疏导),奇势迭出(层出不穷)。清浊辨质(分别开来),美恶异位(不再混杂)。视其植,则清秀敷舒(枝叶舒展的样子);视其蓄,则溶漾纡余(泉水动荡曲折)。怪石森然(耸立的样子),周(遍布)于四隅(四周)。或列或跪,或立或仆,窍穴逶邃(曲折幽深的样子),堆阜(石山)突怒(形容石头突出耸立的样子)。乃作栋宇(厅堂),以为观游。凡其物类,无不合形辅势,效伎(一展风采)于堂庑(堂下四周的屋子)之下。外之连山高原、林麓之崖,间厕(互交错杂)隐显。迩延野绿,远混天碧,咸会于谯门(城门上的瞭望楼)之内。
已(这里指新堂建成后)乃延(邀请)客入观,继以宴娱(设宴娱乐)。或赞且贺曰:“见公之作,知公之志(胸怀抱负)。公之因土(因地制宜)而得胜(开辟出优美的景观),岂不欲因俗以成化(顺应习俗来推行教化)?公之择(舍弃,摈弃。一说应作“释”)恶而取美,岂不欲除残而佑仁(保护善良的人们)?公之蠲浊而流清,岂不欲废贪而立廉(提倡廉洁)?公之居高以望远,岂不欲家抚(安抚)而户晓(晓谕)?夫然,则是堂也,岂独草木、土石、水泉之适(令人惬意)欤?山原林麓之观(令人观赏)欤?将使继公之理(治理)者(的人),视(治理,处理)其细(这里指小政务)知(掌管)其大(这里指大政纲)也。”
宗元请志诸(之于)石,措(安置)诸壁,编以为(把……作为)二千石(汉代郡守的俸禄为二千石,后来则成为州郡一级长官的代称)楷法(效法的楷模)。
2019.2.16阅读
宋人及楚人平
先秦:公羊高
外平不书(《春秋》以鲁国国君世系记事,只记载鲁国与其他国家讲和的事,一般不记其他诸侯国之间的停战讲和。宋、楚这次讲和《春秋》记载了,是唯一的一次例外。平,讲和。书,书写,记录),此何以书?大(赞扬)其平乎己也。何大其平乎己?庄王围宋,军有七日之粮尔!尽此不胜,将去而归尔。于是使司马子反乘堙(登上水土山)而窥宋城。宋华元亦乘堙而出见之。司马子反曰:“子之国(都城)何如?”华元曰:“惫矣!”曰:“何如?”曰:“易(交换)子而食之,析(劈开)骸(尸骨)而炊之。”司马子反曰:“嘻!甚矣,惫!虽然,吾闻之也,围者柑马(让马嘴衔一根木棍,不让它进食)而秣之,使肥者应客。是何子之情(这里指道出实情)也?”华元曰:“吾闻之:君子见人之厄(灾难)则矜(怜悯)之,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。吾见子之君子也,是以告情于子也。”司马子反曰:“诺,勉之矣!吾军亦有七日之粮尔!尽此不胜,将去而归尔。”揖而去之。
反(同“返”,返回)于庄王。庄王曰:“何如?”司马子反曰:“惫矣!”曰:“何如?”曰:“易子而食之,析骸而炊之。”庄王曰:“嘻!甚矣,惫!虽然,吾今取此,然后而归尔。”司马子反曰:“不可。臣已告之矣,军有七日之粮尔。”庄王怒曰:“吾使子往视之,子曷(何)为告之?”司马子反曰:“以区区之宋,犹有不欺人之臣,可以楚而无乎?是以告之也。”庄王曰:“诺,舍(筑营)而止。虽然,吾犹取此,然后归尔。”司马子反曰:“然则君请处于此,臣请归尔。”庄王曰:“子去我而归,吾孰与处于此?吾亦从子而归尔。”引师而去之。故君子大其平乎己也。此皆大夫也。其称“人”何?贬。曷为贬?平者在下(讲和的是处于下位的臣子)也。
钴鉧潭西小丘记
唐代:柳宗元
得西山后八日,寻(沿)山口西北道二百步,又得钴鉧潭(因潭的形状像熨斗而得名。钴鉧,熨斗)。西二十五步,当湍而浚(水深)者为鱼梁(水中的水土堰,中间留有缺口放置捕鱼工具)。梁之上有丘焉,生竹树。其石之突怒(形容石头突起耸立的样子)偃蹇(形容山石错综盘踞的样子),负土而出,争为奇状者,殆(几乎)不可数。其嵚然(倾斜的样子)相累而下者,若牛马之饮于溪;其冲然(突出向前的样子)角列而上者,若熊罴之登于山。
丘之小不能一亩,可以笼(包拢)而有(占有)之。问其主,曰:“唐氏之弃地,货而不售(指卖而卖不出去。货,卖。售,卖出)。”问其价,曰:“止(通“只”)四百。”余怜(同情)而售(买)之。李深源、元克己时同游,皆大喜,出自意外。即更取器用,铲刈(铲除)秽草,伐去恶木(杂树),烈火而焚之。嘉木立,美竹露,奇石显。由其中以望,则山之高,云之浮,溪之流,鸟兽之遨游,举(全)熙熙然(快乐的样子)回巧献技(运用技巧,呈献绝技。回,运用),以效兹丘之下。枕席而卧,则清泠之状(山水清凉明爽的景色)与目谋,瀯瀯(溪水流动的样子)之声与耳谋,悠然而虚者与神谋(合,接触),渊然而静者与心谋。不匝(周,满)旬而得异地者二(两处胜景),虽古好事之士,或未能至焉。
噫!以兹丘之胜(美景),致(搬到,放到)之沣、镐、鄠、杜,则贵游之士争买者,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。今弃是州也,农夫渔父,过而陋之(意动用法,瞧不上它),贾(求价)四百,连岁不能售。而我与深源、克己独喜得之,是其(语气词)果有遭(际遇,机遇)乎?书于石,所以贺兹丘之遭也。
2019.2.17阅读
吴子使札来聘
先秦:公羊高
吴无君,无大夫(《春秋》记载吴国的事情时从来不提吴国的国君和大夫,以表示它是蛮夷之邦),此何以有君,有大夫(此指《春秋》中“吴子使札来聘”的记录。这里尊称吴国国君为“吴子”,又记录了大夫“札”的名字,这在《春秋》里是例外的一次)?贤季子也。何贤乎季子?让(辞让)国也。其让国奈何?谒也,馀祭也,夷昧也,与季子同母者四。季子弱而才,兄弟皆爱之,同欲立之以为君。谒曰:“今若是迮(仓促)而与(传给)季子国,季子犹不受也。请无与子而与弟,弟兄迭(依次)为君,而致国乎季子。”皆曰诺。故诸为君者皆轻死为勇,饮食必祝(祈祷),曰:“天苟有(保佑)吴国,尚(祈求,希望)速有悔(灾祸)于予身。”故谒也死,馀祭也立。馀祭也死,夷昧也立。夷昧也死,则国宜之(到,传给)季子者也。
季子使而亡(出使在外,避而不归)焉。僚者,长庶也(是寿梦庶子中年长者),即之(即位为君)。季之使而反,至而君(意动用法,以……为君)之尔。阖庐曰:“先君之所以不与子国,而与弟者,凡为季子故也。将从先君之命与,则国宜之季子者也。如不从先君之命与子,我宜当立者也。僚恶(何)得为君?”于是使专诸(著名刺客。阖闾派专诸刺僚。专诸把匕首藏在鱼腹里,借宴会献鱼之机,刺杀了僚,专诸也当场被杀)刺僚,而致国乎季子。季子不受,曰:“尔弑(古代臣杀君、子杀父母为弑)吾君,吾受尔国,是吾与尔为篡(篡位)也。尔杀吾兄,吾又杀尔,是父子兄弟相杀,终身无已也。”去(离开)之(到)延陵,终身不入吴国。故君子以其不受为义,以其不杀为仁。
贤季子。则吴何以有君,有大夫?以季子为臣,则宜有君者也。札者何?吴季子之名也。春秋贤者不名(古代士大夫有名有字,称字表示尊敬,《春秋》作者对认为贤德的人只称字,不称名),此何以名?许(赞许,褒扬)夷狄者,不一而足也。季子者,所贤也,曷为(为何)不足乎季子?许人臣者必使臣,许人子者必使子也。
小石城山记
唐代:柳宗元
自西山道口径(一直)北,逾黄茅岭而下,有二道。其一西出,寻之无所得;其一少(稍微)北而东,不过四十丈,土断而川分,有积石(石山)横当(通“挡”)其垠(边界)。其上为睥睨(城上的矮墙)、梁欐(房屋的栋梁)之形,其旁出堡坞(城堡),有若门焉。窥之正黑,投以小石,洞然有水声,其响之激越,良久乃已。环(环绕)之可上,望甚远,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,益奇而坚,其疏数(密)偃仰,类智者所施设(构置)也。
噫!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。及是,愈以为诚有。又怪其不为(安置)之中州(指黄河中下游一带文化发达地区),而列是夷狄(古代称东方少数民族为夷,称北方少数民族为狄。这里泛指远离中州的边远地区),更(经历)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(同“技”,技艺),是固劳(费力)而无用。神者(造物主)傥(好像)不宜如是,则其果无乎?或曰:“以慰夫(那些)贤而辱于此者。”或曰:“其气之灵,不为(造就)伟人,而独为是物,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。”是二者(这两种说法),余未信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