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天天读（第十周）

2019.3.4阅读

赵威后问齐使

先秦：佚名

　　齐王使使者（使臣）问赵威后。书（书信）未发（拆开），威后问使者曰：“岁（年成，收成）亦无恙（灾，病）邪？民亦无恙邪？王亦无恙邪？”使者不说（通“悦”），曰：“臣奉使（齐王之命）使（出使）威后，今不问王而先问岁与民，岂先（意动用法）贱而后（意动用法）尊贵者乎？”威后曰：“不然（不对），苟无岁，何以有民？苟无民， 何以有君？故有舍本而问末者耶？”

乃进而问之曰：“齐有处士（有才能而隐居不出来做官的人）曰锺离子，无恙耶？是其为人也，有粮者亦食（给人吃），无粮者亦食；有衣者亦衣（拿衣服给人穿），无衣者亦衣。是助王养（养活）其民也，何以至今不业（成就功业，做官）也？叶阳子无恙乎？是其为人，哀（同情）鳏寡，恤孤独，振（同“赈”，赈济）困穷，补不足。是助王息（繁殖）其民者也，何以至今不业也？北宫之女婴儿子无恙耶？彻（摘掉）其环瑱（女子的装饰用品。环，指耳环、手镯。瑱，作耳饰的玉），至老不嫁，以养父母。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，胡为（为什么）至今不朝（上朝接受召见。古代妇女有封号的才能上朝）也?此二士弗业，一女不朝，何以王（统治）齐国，子（抚育）万民乎？於陵子仲尚存乎？是其为人也，上不臣（称臣）于王，下不治其家，中不索（求）交（结交）诸侯。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，何为至今不杀乎？”

五代史伶官传序

宋代：欧阳修

　　呜呼！盛衰之理，虽曰天命，岂非人事（人力作用的缘故）哉！原（考察，推究）庄宗之所以得天下，与其所以失之者，可以知之矣。

　　世言晋王之将终也，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：“梁，吾仇也；燕王，吾所立；契丹与吾约为兄弟；而皆背晋以归梁。此三者，吾遗恨也。与尔三矢，尔其（语气词，一定）无忘乃（你的）父之志！”庄宗受而藏之于庙。其后用兵，则遣从事（三公及州郡长官的僚属。这里泛指一般官员）以一少牢（古代祭祀，牛、羊、猪各一称太牢，只有羊、猪为少牢）告庙，请其矢，盛以锦囊，负而前驱，及凯旋而纳之。

方（正当）其系（捆绑）燕父子以组（古代指丝带。这里指绳索），函（匣，盒子。这里用作动词，用木盒子装）梁君臣之首，入于太庙，还矢先王，而告以成功，其意气之盛，可谓壮哉！及仇雠（仇人）已灭，天下已定，一夫夜呼，乱者四应，仓皇东出，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，君臣相顾，不知所归。至于誓天断发，泣下沾襟，何其衰也！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？抑本（考察）其成败之迹，而皆自（由于）于人欤？

　　《书》曰：“满招损，谦得益。”忧劳可以兴国，逸豫（安逸）可以亡身，自然之理也。故方其盛也，举天下之豪杰，莫能与之争；及其衰也，数十伶人困之，而身死国灭，为天下笑。夫祸患常积于忽微（细小），而智勇多困于所溺，岂独伶人也哉！作《伶官传》。

2019.3.5阅读

庄辛论幸臣

先秦：佚名

“臣闻鄙语（俗话）曰：‘见兔而顾犬，未为晚也；亡（失掉，丢了）羊而补牢（养牲畜的圈。这里指羊圈），未为迟也。’臣闻昔汤、武以百里昌，桀、纣以天下亡。今楚国虽小，绝（截断）长续（连接）短，犹以数千里，岂特（只）百里哉？

“王独（难道）不见夫蜻蛉（即蜻蜓）乎？六足四翼，飞翔乎天地之间，俛（同“俯”，低头，屈身）啄蚊虻（一种飞蝇）而食之，仰承甘露而饮之，自以为无患，与人无争也。不知夫五尺童子，方将调饴（用麦芽制成的糖浆）胶（动词，粘）丝，加己乎四仞（八尺为一仞）之上，而下为蝼蚁食也。

　　夫蜻蛉其小者也，黄雀因（如同）是（这）以（通“已”，句末语气词）。俯噣（同“啄”，鸟啄食）白粒（白米粒），仰栖茂树，鼓翅奋翼。自以为无患，与人无争也，不知夫公子王孙，左挟（拿着）弹，右摄（取）丸，将加己乎十仞之上，以其类（指黄雀之类）为招（靶子）。昼游乎茂树，夕调乎酸咸（调上醋、盐之类的佐料），倏忽（忽然）之间，坠于公子之手。

“夫雀其小者也，黄鹄因是以。游于江海，淹（栖息）乎大沼，俯噣鳝鲤，仰啮陵衡（菱叶和荇菜），奋其六翮（因为鸟翅的主羽一般有六根。这里代指鸟翅膀），而凌清风，飘摇乎高翔，自以为无患，与人无争也。不知夫射者，方将修其碆卢（用弓发射打鸟的石箭头），治其矰缴（系着丝绳的箭。矰，射鸟的箭。缴，系箭的丝绳），将加己乎百仞之上。被礛（锐利）磻（同“碆”，石箭头），引（拖着）微缴，折清风而抎（通“陨”，损失，陨坠）矣。故昼游乎江河，夕调乎鼎鼐（古代烹煮食物的器具。鼐，一种大鼎）。

“夫黄鹄其小者也，蔡灵侯之事因是以。南游乎高陂（山坡），北陵（登）乎巫山，饮茹溪流，食湘波之鱼，左抱幼妾，右拥嬖（宠爱）女，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，而不以国家为事。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宣王，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。

“蔡圣侯之事其小者也，君王之事因是以。左州侯，右夏侯，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，饭（吃）封（封邑）禄之粟，而载方府（府库，国库）之金，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，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。不知夫穣侯方受命乎秦王，填黾塞之内，而投（抛弃，驱逐）己乎黾塞之外。”

五代史宦官传序

宋代：欧阳修

　　自古宦者乱人之国，其源深于女祸。女，色而已，宦者（宦官）之害，非一端也。

　　盖其用事（所担任的事务）也近（接近皇帝）而习（亲狎，不正常的亲密关系），其为心也专（专一）而忍（残忍）。能以小善中（迎合）人之意，小信固人之心，使人主必信而亲之。待其已信，然后惧以祸福（偏义复词，取“祸”字义）而把持（控制）之。虽有忠臣、硕士（品节高尚，学问渊博之士）列于朝廷，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，不若起居饮食、前后左右之亲可恃也。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，而忠臣、硕士日益疏，而人主之势（处境）日益孤。势孤，则惧祸之心日益切，而把持者日益牢。安危出其喜怒，祸患伏于帷闼（比喻皇室之内。闼，指门内），则向（以前）之所谓可恃者，乃所以为患也。患已深而觉之，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，缓之则养祸而益深，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（人质）。虽有圣智，不能与谋。谋之而不可为，为之而不可成，至其甚，则俱伤而两败。故其大者亡国，其次亡身，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，至抉（挖出）其种类（指宦官的同类），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。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，非一世也。

夫为人主者，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、硕士于外，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。夫女色之惑，不幸而不悟，而祸斯（就）及矣。使其一悟，捽（揪）而去之可也。宦者之为祸，虽欲悔悟，而势有不得而去也，唐昭宗之事是已。故曰“深于女祸者”，谓此也。可不戒哉？

2019.3.6阅读

触龙说赵太后

两汉：刘向

　　赵太后新用事（掌权），秦急攻之。赵氏求救于齐，齐曰：“必以长安君为质（人质），兵乃出。”太后不肯，大臣强谏。太后明谓左右：“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，老妇必唾其面。”

　　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。太后盛气而揖（揖让）之。入而徐（慢）趋（快步走。古代臣见君时，按礼节规定应快步向前走，但触龙病足，不能快走，只能装出“趋”的样子），至而自谢（谢罪），曰：“老臣病足，曾不（根本不。曾，加强否定语气）能疾走，不得见久矣。窃自恕（原谅），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（同“郤”，空隙，缺陷。这里指不舒服，有毛病）也，故愿望见太后。”太后曰：“老妇恃辇（辇车）而行。”曰：“日食饮得无衰乎？”曰：“恃粥耳。”曰：“老臣今者殊（特别）不欲食，乃自强（勉强）步（散步），日三四里，少（稍微）益（增加）嗜食，和（适）于身。”太后曰：“老妇不能。”太后之色少解（缓和）。

　　左师公曰：“老臣贱息（对自己儿子的谦称）舒祺，最少（年少，小），不肖（成才，贤能）；而臣衰，窃爱怜（疼爱）之。愿令得补黑衣（指宫廷卫士。指当时的卫士穿黑衣）之数，以卫王宫。没死（冒死）以闻。”太后曰：“敬诺。年几何矣？”对曰：“十五岁矣。虽少，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。”太后曰：“丈夫（古代男人的通称）亦爱怜其少子乎？”对曰：“甚于妇人。”太后笑曰：“妇人异（特异，特别）甚。”对曰：“老臣窃以为媪（对老年妇女的尊称）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。”曰：“君过（错）矣！不若长安君之甚。”左师公曰：“父母之爱子，则为之计深远。媪之送燕后也，持其踵（抓住脚后跟。上古民俗，女儿出嫁，无论贵贱，母亲都要亲手给女儿穿上礼鞋。这里“持其踵”即是赵太后在大门内给女儿穿鞋时所为），为之泣，念悲其远也，亦哀（哀怜）之矣。已行（出嫁），非弗思也，祭祀必祝（祈祷）之，祝曰：‘必勿使反。’岂非计久长，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？”太后曰：“然（是的）。”

　　左师公曰：“今三世（三代）以前，至于赵之为赵，赵王之子孙侯者，其继有在者乎？”曰：“无有。”曰：“微独（不仅。微，不，非）赵，诸侯有在者乎？”曰：“老妇不闻也。”“此其近者祸及身，远者及其子孙。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？位尊而无功，奉厚而无劳，而挟重器多也。今媪尊长安君之位，而封之以膏腴之地，多予之重器，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，—旦山陵崩（指君王死，此处是赵太后死的婉辞），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？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，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。”太后曰：“诺，恣（听任，任凭）君之所使之。”

于是为长安君约（备置）车百乘（一乘指四马一车），质于齐，齐兵乃出。

相州昼锦堂记

宋代：欧阳修

　　仕宦而至将相，富贵而归故乡。此人情之所荣，而今昔之所同也。

　　盖士方穷（不得志）时，困厄（困苦危难）闾里（乡里），庸人孺子，皆得易（轻慢）而侮之。若季子不礼于（受）其嫂，买臣见弃于（被……抛弃）其妻。一旦高车驷马，旗旄（用牦牛尾做装饰的旗帜）导前，而骑卒拥后，夹道之人，相与骈肩（并肩）累迹（脚印压着脚印，形容人群拥挤），瞻望咨嗟（赞叹）；而所谓庸夫愚妇者，奔走骇汗（吓得出汗），羞愧俯伏，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。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，而意气之盛，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。

　　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。公，相人也，世有令（美好）德，为时名卿。自公少时，已擢（擢第，科举考试登第）高科（高中进士），登显士（担任显赫的官职）。海内之士，闻下风（风的下方。喻身处下位，钦服道德高尚的人）而望余光（沾取荣耀）者，盖亦有年（有很多年）矣。所谓将相而富贵，皆公所宜素有（本来拥有），非如穷厄之人，侥幸得志于一时，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（料想），以惊骇而夸耀之也。然则高牙大纛（象牙羽毛装饰的大旗，用在军队或仪仗队中），不足为公荣；桓圭（古代帝王、三公祭祀朝聘时所执玉器）衮裳（古代帝王、三公所穿的礼服），不足为公贵。惟德被（施加）生民，而功施（建功立业）社稷，勒（雕刻）之金石，播（颂扬）之声诗，以耀后世而垂（流传）无穷，此公之志，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。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！

　　公在至和中，尝以武康之节，来治于相，乃作“昼锦”之堂于后圃（后院）。既又刻诗于石，以遗（赠给）相人。其言以快恩仇（满足于报恩复仇）、矜（炫耀）名誉为可薄（鄙薄），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，而以为戒。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，而其志岂易（轻易）量（衡量）哉！故能出入将相，勤劳王家，而夷（平时）险（指处于危难之际）一节（一致）。至于临大事，决大议，垂绅正笏（沉着稳重的样子。绅，束在外面的大带。笏，臣属上朝时所持的手板），不动声色，而措（安排）天下于泰山之安，可谓社稷之臣矣！其丰功盛烈（大业。烈，功业），所以铭彝鼎（这里是古代青铜器的通称）而被弦歌（谱入歌诗）者，乃邦家（国家）之光，非闾里之荣也。

　　余虽不获登公之堂，幸尝窃诵公之诗，乐公之志有成，而喜为天下道（述说）也。于是乎书。

　　尚书吏部侍郎、参知政事欧阳修记。

2019.3.7阅读

鲁仲连义不帝秦

先秦：佚名

　　秦围赵之邯郸。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，畏秦，止于荡阴不进。

　　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间（从小路）入邯郸，因（通过）平原君谓赵王曰：“秦所以急围赵者，前与齐闵王争强为帝，已而复归帝（取消帝号），以齐故；今齐闵王已益弱，方今唯秦雄天下，此非必贪邯郸，其意欲求为帝。赵诚（如果）发使尊秦昭王为帝，秦必喜，罢兵去。”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。

　　此时鲁仲连适（恰好）游赵，会（正遇上）秦围赵，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，乃见平原君，曰：“事将奈何矣？”平原君曰：“胜也何敢言事！百万之众折于外，今又内围邯郸而不去。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令赵帝秦，今其人在是。胜也何敢言事！”鲁连曰：“始吾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，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。梁客辛垣衍安在？吾请为君责（责问）而归之（打发他回去）！”平原君曰：“胜请为召而见之于先生。”

　　平原君遂见辛垣衍曰：“东国有鲁连先生，其人在此，胜请为绍介，而见之于先生。”辛垣衍曰：“吾闻鲁连先生，齐国之高士也。衍，人臣也，使事（使臣的事）有职（自己的职责），吾不愿见鲁连先生也。”平原君曰：“胜已泄（泄露）之矣。”辛垣衍许诺。

　　鲁连见辛垣衍而无言。辛垣衍曰：“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，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。今吾视先生之玉貌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，曷（何）为久居此围城中而不去也？”鲁连曰：“世以（认为）鲍焦无从容（指胸襟宽大）而死者，皆非也。今众人不知，则为（为了）一身。彼秦，弃礼义，上首功（崇尚斩首之功。上，崇尚，看重）之国也，权（玩弄权术）使（役使）其士，虏（像对待奴隶一样）使其民。彼则（如果）肆然而为帝，过而（甚而）遂（竟）正（通“政”，统治）于天下，则连有赴东海而死耳，吾不忍为之民也！所为见将军者，欲以助赵也。”辛垣衍曰：“先生助之奈何？”鲁连曰：“吾将使梁及燕助之，齐楚则固（本来）助之矣。”辛垣衍曰：“燕则吾请以从矣；若乃（至于）梁，则吾梁人也，先生恶（怎么）能使梁助之耶？”鲁连曰：“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（害处）也；使梁睹秦称帝之害，则必助赵矣。”辛垣衍曰：“秦称帝之害将奈何？”鲁仲连曰：“昔齐威王尝为（施行）仁义矣，率天下诸侯而朝周。周贫且微，诸侯莫朝，而齐独朝之。居岁余，周烈王崩，诸侯皆吊，齐后往。周怒，赴（同“讣”，报丧）于齐曰：‘天崩地坼（裂），天子下席（这里是说天子去世，继位天子要在草席上守丧），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，则斮（斩）之！’威王勃然怒曰：‘叱嗟（怒斥）！而（你）母，婢也！’卒（最终）为天下笑。故生则朝周，死则叱之，诚（实在）不忍其求（苛求）也。彼天子固然（本来就是这样），其无足怪。”

　　辛垣衍曰：“先生独（难道）未见夫仆（奴仆）乎？十人而从一人者，宁（难道）力不胜、智不若邪？畏之也。”鲁仲连曰：“然梁之比于秦，若仆邪？”辛垣衍曰：“然。”鲁仲连曰：“然则吾将使秦王烹醢（古代的酷刑。烹，下油锅。醢，剁成肉酱）梁王！”辛垣衍怏然（不高兴的样子）不悦，曰：“嘻！亦太甚矣，先生之言也！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？”鲁仲连曰：“固也！待吾言之：昔者鬼侯、鄂侯、文王，纣之三公也。鬼侯有子（古时对子女的通称。这里指女儿）而好（长得美），故入之于纣，纣以为恶（丑），醢鬼侯；鄂侯争之急，辨（通“辩”）之疾（急），故脯（肉干。这里用作动词，制成肉干）侯；文王闻之，喟然（叹息的样子）而叹，故拘之于牖里之库（监牢）百日，而欲令之死。曷为与人俱称帝王，卒就脯醢之地也？

“齐闵王将之（往）鲁，夷维子执策（马鞭）而从，谓鲁人曰：‘子将何以待吾君？’鲁人曰：‘吾将以十太牢（牛、羊、猪各一。这里代指接待诸侯的最高礼仪）待子之君。’夷维子曰：‘子安（哪里）取礼而来待吾君？彼吾君者，天子也。天子巡狩（视察），诸侯辟舍（离开自己的居所），纳（交出）筦键（指钥匙和锁），摄衽（掖起衣襟）抱几（捧着几案），视膳（侍候别人吃饭）于堂下；天子已食，而听退朝也。’鲁人投其钥（指闭关上锁），不果（成为事实，常以“不果”二字连用）纳，不得入于鲁。将之薛，假（借）涂（同“途”，道路）于邹。当是时，邹君死，闵王欲入吊。夷维子谓邹之孤（父死称孤。这里指新君）曰：‘天子吊，主人必将倍殡柩（指把灵柩掉个方向，由原来的坐北朝南，换成坐南朝北，因为天子要面向南。倍，通“背”），设北面（面向北）于南方，然后天子南面吊也。’邹之群臣曰：‘必若此，吾将伏剑而死。’故不敢入于邹。邹、鲁之臣，生则不得事养，死则不得饭含（在死人嘴里放粟米称饭，放玉称含），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、鲁之臣，不果纳。今秦万乘之国，梁亦万乘之国，交有称王之名。睹其一战而胜，欲从而帝（意动用法）之，是使三晋之大臣，不如邹、鲁之仆妾也。

“且秦无已（止）而帝，则且变易（更换）诸侯之大臣，彼将夺其所谓不肖，而予其所谓贤，夺其所憎，而与其所爱；彼又将使其子女谗（在别人面前陷害某人的坏话）妾为诸侯妃姬，处梁之宫，梁王安得晏然（平安无事）而已乎？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？”

　　于是辛垣衍起，再拜谢曰：“始以先生为庸人，吾乃今日（我现在才）而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！吾请去，不敢复言帝秦！”

　　秦将闻之，为却军（退兵）五十里。适会魏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，秦军引而去。

　　于是平原君欲封鲁仲连。鲁仲连辞让者三，终不肯受。平原君乃置酒，酒酣，起，前，以千金为鲁连寿。鲁连笑曰：“所贵于天下之士者，为人排患释难、解纷乱而无所取也。即有所取者，是商贾之人也。仲连不忍为也。”遂辞平原君而去，终身不复见。

丰乐亭记

宋代：欧阳修

　　修既治滁之明年，夏，始饮滁水而甘。问诸（之于）滁人，得于州南百步之远。其上则丰山，耸然而特立，下则幽谷，窈然（幽暗深远的样子）而深藏，中有清泉，滃然（涌出的样子）而仰出。俯仰左右，顾而乐之。于是疏泉凿石，辟地以为亭，而与滁人往游其间。

　　滁于五代干戈之际，用武之地也。昔太祖皇帝，尝以周师破李景（即李璟，南唐皇帝）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，生擒其将皇甫辉、姚凤于滁东门之外，遂以平（平定）滁。修尝考（考察）其山川，按（按照）其图记（地图和记载），升高以望清流之关，欲求辉、凤就擒之所。而故老（知道往事的老人）皆无在也，盖天下之平久矣。自唐失其政，海内分裂，豪杰并起而争，所在（到处）为敌国者，何可胜数？及宋受（承受）天命，圣人出而四海一。向（以前）之凭恃险阻，铲削消磨，百年之间，漠然（安静的样子）徒见山高而水清。欲问其事，而遗老（当年的老人）尽矣！

　　今滁介江淮之间，舟车商贾、四方宾客之所不至，民生不见外事（不接触外界），而安于畎亩（田地。畎，田地中间的沟）衣食，以乐生送死。而孰（谁）知上之功德，休养生息，涵煦（滋润养育）于百年之深也。

　　修之来此，乐其地僻而事简（政事简明），又爱其俗之安闲（安逸悠闲）。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，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，俯而听泉。掇（拾取，摘取）幽芳而荫乔木（享受绿树的荫凉），风霜冰雪，刻露（雕琢出）清秀，四时之景，无不可爱。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，而喜与予游也。因为本（根据）其山川，道其风俗之美，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，幸生无事之时（太平年代）也。

　　夫宣上恩德，以与民共乐，刺史（宋代习惯作知州的别称）之事也。遂书以名（命名）其亭焉。

2019.3.8阅读

鲁共公择言

先秦：佚名

　　梁王魏婴觞（饮酒器。这里指宴饮）诸侯于范台。酒酣，请鲁君举觞。鲁君兴（站起来），避席择言（选好恰当的话题）曰：“昔者，帝女（传说是夏禹的女儿，或说是尧、舜的女儿）令仪狄（传说为禹时的酿酒人）作酒而美，进之禹，禹饮而甘（意动用法）之，遂疏仪狄，绝旨（味美）酒，曰：‘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。’齐桓公夜半不嗛（通“慊”，满足），易牙乃煎熬燔炙（烤），和调五味而进之，桓公食之而饱，至旦不觉，曰：‘后世必有以味亡其国者。’晋文公得南之威，三日不听朝，遂推南之威而远之，曰：‘后世必有以色亡其国者。’楚王登强台而望崩山，左江而右湖，以临彷徨，其乐忘死，遂盟（起誓）强台而弗登，曰：‘后世必有以高台陂池亡其国者。’今主君之尊，仪狄之酒也；主君之味，易牙之调也；左白台而右闾须，南威之美也；前夹林而后兰台，强台之乐也。有一于此，足以亡其国。今主君兼此四者，可无戒与！”梁王称善相属（连声）。

醉翁亭记

宋代：欧阳修

　　环滁皆山也。其西南诸峰，林壑尤美，望之蔚然（草木茂盛的样子）而深秀者，琅琊也。山行六七里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，酿泉也。峰回路转，有亭翼然（像鸟张开翅膀一样）临于泉上者，醉翁亭也。作亭者谁？山之僧智仙也。名之者谁？太守（郡的长官。宋代废郡设州，本无太守之职，但人们习惯上也常把知州称太守）自谓也。太守与客来饮于此，饮少辄醉，而年又最高，故自号曰醉翁也。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在乎山水之间也。山水之乐，得之心而寓之酒也。

若夫（至于）日出而林霏（雾气）开，云归而岩穴暝（昏暗），晦明变化者，山间之朝暮也。野芳发（绽放）而幽香，佳木秀而繁阴，风霜高洁，水落而石出者，山间之四时也。朝而往，暮而归，四时之景不同，而乐亦无穷也。

　　至于负者歌于途，行者休于树，前者呼，后者应，伛偻提携（指驼背弯腰的老人和需要牵抱的小孩子），往来而不绝者，滁人游也。临溪而渔，溪深而鱼肥。酿泉为酒，泉香而酒洌；山肴野蔌（野菜），杂然而前陈者，太守宴也。宴酣之乐，非丝非竹，射（指投壶游戏中把箭投向壶内）者中，弈者胜，觥（酒器）筹（酒筹，行酒令时用来计数的签子）交错，起坐而喧哗者，众宾欢也。苍颜白发，颓（倒）然乎其间者，太守醉也。

已而（不久）夕阳在山，人影散乱，太守归而宾客从也。树林阴翳（树木枝叶繁茂），鸣声上下，游人去而禽鸟乐也。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，而不知人之乐；人知从太守游而乐，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。醉能同其乐，醒能述以文者，太守也。太守谓谁？庐陵欧阳修也。

2019.3.9阅读

唐雎说信陵君

先秦：佚名

　　信陵君杀晋鄙，救邯郸，破秦人，存赵国，赵王自（亲自）郊迎。

　　唐雎谓信陵君曰：“臣闻之曰：事有不可知者，有不可不知者；有不可忘者，有不可不忘者。”信陵君曰：“何谓也？”对曰：“人之憎（怨恨）我也，不可不知也；吾憎人也，不可得而知也。人之有德（恩德）于我也，不可忘也；吾有德于人也，不可不忘也。今君杀晋鄙，救邯郸，破秦人，存赵国，此大德也。今赵王自郊迎，卒（通“猝”，急促、匆忙的样子）然见赵王，愿君之忘之也。”信陵君曰：“无忌谨受教（一定真诚地接受您的指教）。”

秋声赋

宋代：欧阳修

欧阳子（欧阳修自称）方夜读书，闻有声自西南来者，悚然（吃惊的样子）而听之，曰：“异哉！”初淅沥（雨声）以萧飒（风声），忽奔腾而砰湃（波涛汹涌的声音。砰，同“澎”），如波涛夜惊，风雨骤至。其触于物也，鏦鏦铮铮（金属相碰撞的声音），金铁皆鸣，又如赴敌之兵，衔枚（在嘴里衔一根小棒，棒两端引两带子系在颈后，以防止出声）疾走，不闻号令，但闻人马之行声。予谓童子：“此何声也？汝出视之。”童子曰：“星月皎洁，明河（指银河）在天，四无人声，声在树间。”

余曰：“噫嘻悲哉！此秋声也，胡为（为什么）而来哉？盖夫秋之为状也，其色惨淡，烟霏（云雾飞散的样子）云敛；其容清明，天高日晶（阳光灿烂）；其气栗冽（犹“凛冽”），砭（刺。原指古代治病刺穴的石针，这里指刺）人肌骨；其意萧条，山川寂寥。故其为声也，凄凄切切，呼号愤发。丰草绿缛（茂盛）而争茂，佳木葱茏而可悦。草拂之而色变，木遭之而叶脱。其所以摧败零落者，乃其一气（指秋气）之余烈（余威）。

“夫秋，刑官（古代以天地四时与职官相配，刑官司寇为秋官）也，于时为阴（古时人们以春夏为阳，秋冬为阴），又兵象（象征着用兵）也，于行（五行，即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）用（属）金，是谓天地之义气，常以肃杀而为心。天之于物，春生秋实，故其在乐也，商声（五声之一）主西方之音，夷则为七月之律。商，伤也，物既老而悲伤；夷，戮也，物过盛而当杀。”

“嗟乎！草木无情，有时飘零。人为动物，惟物之灵，百忧感其心，万事劳其形，有动于中，必摇（耗费）其精。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，忧其智之所不能，宜其渥然（润泽的样子）丹者为槁木（枯木），黟然（黑的样子）黑者为星星（鬓发斑白的样子）。奈何以非金石之质（肌体），欲与草木而争荣（荣盛）？念谁为（被谁）之戕贼（残害），亦何（怎么）恨（怨恨）乎秋声！”

　　童子莫对，垂头（低头）而睡。但闻四壁虫声唧唧，如助予之叹息。

2019.3.10阅读

唐雎不辱使命

先秦：刘向 撰

　　秦王使人谓安陵君曰：“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（换）安陵，安陵君其许（答应）寡人！”安陵君曰：“大王加惠（施与恩惠），以大易小，甚善；虽然（尽管如此），受地于先王，愿终守之，弗敢易！”秦王不说。安陵君因（就）使唐雎使于秦。

　　秦王谓唐雎曰：“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，安陵君不听寡人，何也？且秦灭韩亡魏，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，以君为长者，故不错意（放在心上。错，通“措”）也。今吾以十倍之地，请广（扩充）于君，而君逆（违抗）寡人者，轻（轻视）寡人与？”唐雎对曰：“否，非若是也。安陵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，虽千里不敢易也，岂直（何止）五百里哉？”

　　秦王怫然（愤愤的样子）怒，谓唐雎曰：“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？”唐雎对曰：“臣未尝闻也。”秦王曰：“天子之怒，伏尸百万，流血千里。”唐雎曰：“大王尝闻布衣（平民）之怒乎？”秦王曰：“布衣之怒，亦免冠徒跣（光着脚），以头抢（撞）地耳。”唐雎曰：“此庸夫之怒也，非士之怒也。夫专诸之刺王僚也，彗星袭月；聂政之刺韩傀也，白虹贯（穿过）日；要离之刺庆忌也，仓鹰击于殿上。此三子者，皆布衣之士也，怀怒未发，休祲（征兆。休，吉兆。祲，凶兆）降于天，与臣（加上我）而将四矣。若士必怒，伏尸二人，流血五步，天下缟素（白色丧服），今日是也。”挺剑而起。

　　秦王色挠（脸色沮丧。挠，屈），长跪（双膝跪地，直腰挺立，臀部离开脚后跟，以示郑重）而谢（道歉）之曰：“先生坐！何至于此！寡人谕（明白，领会）矣。夫韩、魏灭亡，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，徒（只）以（因为）有先生也。”

祭石曼卿文

宋代：欧阳修

维（发语词）治平四年七月日，具官（唐宋以来，公文函牍上应写明官爵品位的地方常简省作“具官”）欧阳修，谨遣尚书都省（即尚书省）令史（三省六部及御史台的低级事务员）李敭，至于太清，以清酌（祭祀用的清酒）庶羞（品多为庶，肴美为羞）之奠，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，而吊之以文曰：

　　呜呼曼卿！生而为英，死而为灵。其同乎万物生死，而复归于无物者，暂聚（暂时聚合的形体）之形；不与万物共尽，而卓然（出类拔萃的样子）其不朽者，后世之名。此自古圣贤，莫不皆然，而著在简册（指史书）者，昭（灿烂）如日星（太阳和星辰）。

　　呜呼曼卿！吾不见子久矣，犹能仿佛（依稀记得）子之平生。其轩昂（气度高昂的样子）磊落（光明正大），突兀（高耸的）峥嵘（卓异，不平凡）而埋藏于地下者，意（料想）其不化为朽壤，而为金玉之精（精华）。不然，生长松之千尺，产灵芝而九茎。奈何荒烟野蔓，荆棘纵横；风凄露下，走磷（夜空中磷氧化而产生的青光）飞萤！但见牧童樵叟，歌吟上下（在墓前来回地走），与夫惊禽骇兽，悲鸣踯躅（徘徊不前）而咿嘤（象声词。啼叫声）。今固如此，更千秋而万岁兮，安知其不穴藏狐貉（形似狸的一种动物）与鼯（即飞鼠）鼪（即黄鼠狼）？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，独不见夫累累（重叠相连的样子）乎旷野与荒城（指坟墓）！

　　呜呼曼卿！盛衰之理，吾固知其如此，而感念畴昔（从前），悲凉凄怆，不觉临风而陨涕（落泪）者，有愧乎太上（圣人）之忘情（超脱忘情）。尚飨（表示希望死者享用祭品。尚，希望。飨，享用）！